檀麟川

群像三大|吹灭小山河



*古风唐代

*听歌听出的灵感

*有死亡/分离预警

*正文中加粗为张真源第一视角

*人物形象可以参考《剑雨江湖》

*全文2.5w+

*番外间万象是诗篇》 



这红尘太污太苦太锦簇

这人情总浮总疏总麻木*

 

 

————

 

红尘多痴情,嗔痴怒骂间皆是沉溺,江山终是百世换代绿水荫蔽,终换不回再回首。

 

清嘉四年,唐皇帝将皇城尽染成艳丽胭脂红迎娶了一位拥有胡人血统的女子,据说两人在一起对诗作画好不快活,但朝中不乏有反对血统不纯者,尽力弹劾。但此时已是将盛时刻,有不少的外邦人在唐城做着生意,百姓的接受程度有所变化。

直到那位女子诞下皇子,皇帝力排众议想要立她为皇后,但却遭到奸人算计在生下第二位公主时难产去世。

皇帝厚葬了她,却不能让她在宗族里留下姓名。而此刻江山却到了风雨飘摇之际,他只好收起对她的思念派遣军队对抗边境来犯的外族。

 

清嘉五年时,持续一年的战事大捷,身为前神威将军的刘副将军回长安复命,成为金吾卫殿前大将军专门守卫皇帝安全。

 

而三年后这皇城已是大变模样,各个地方边境的商队来此驻扎,带来特产和技术。盛世由此开放成更加绚丽的颜色。


张真源坐在望楼一处,案上放着茶和笔墨,只寥寥几字。

 

那一片玉宇琼楼也书写不完这时代,它使我们紧紧联系在一起。

 

————

 


 

01.

 

清嘉十九年末

 

————

 

我初见七皇子时,是在太后的辉明殿里,他身板似殿外种植的松木板直。眼皮半遮,似有猫般半睡醒的慵懒。束带的佩环随着他的动作响了清脆,他转了身受宦官的跪拜。

 

太后今日有些不适,麻烦七殿下多等等了。

 

他点了点头,宫女引他坐在了一旁的软席上,期间我见他时不时敲击着花瓣形状的杯盏,但面上却未显露半点不耐烦的神色。我听说皇帝准许他跟随宫里一位去世夫人的姓,姓严。皇帝亲自取的名字,叫严浩翔。那位夫人曾经是皇帝最宠爱的人,也是后位的备选之人,只可惜红颜多薄命。

殿中此时极静,小宫女穿梭于挂着绸纱的长廊,连半点脚步声也不见。


我脚站的有些酸痛,是在军营里落下的毛病。不动声色地转了转脚腕,却不想着细微的动作被七皇子看穿了去。他眨眨眼偷偷喝茶,仪态优雅竟似谪仙一般,让我一时觉得晃了心神,像进入了蓬莱仙境。

 

“张副将是否有旧伤?坐一坐吧。”

 

他声音低沉,像是缓缓上升的檀香烟雾将我们二人包围。

 


————

 

内殿

 

赤金步摇叮当作响,长脚烛台上燃烧的蜡烛都被仔细的包上金纸,像是撒了一层金灿灿的粉末,彩绘大顶上也挂着由水色琉璃打造的灯,淋淋漓漓反射了碎片般的光。穿着浅朱色纱裙的小宫女们端着描金托盘穿行在米色绸纷飞的长廊,额间点着各式纹样的花钿,衬的肤若雪,发髻高挽统一用坠金珠的簪子固定。

晨日的阳光透过漆着木色的栏窗,给锦帐后的人镀上一层光晕。

 

“太后,您该起了。”为首的大宫女玉蟾端着敞口的银杯,里面装着玫瑰做的净水,她掀起帘帐,榻上一位保养得宜的美人散着黑发,眼皮薄而长,颇有仙风的模样。

她染着红色蔻丹的指尖挑开了外衫的带子,换上了浅灰紫成色尚佳的外罩,又系上深色坠着玉珠的襦裙。

用玫瑰水清了口,画了眉,染了唇。玉蟾站在她身后替她挽发,斜靠在软席上旁的一位小宫女靠在她耳边。

 

“七皇子在殿外?”

 

玉蟾颔首又俯身道:“是。七殿下已经等了半柱香的时间了。”

太后伸手让玉蟾将她扶起来,黑发盘成高高半圆,只用两根镶金的玉簪交叉固定。

 

“每日来请安倒是难为这孩子了。”

 

被传召进内殿,他跪向太后行了礼。未开口便被太后问是否是想给那位夫人一个名分,太后依旧笑吟吟的,额间花朵样式的花钿完美无瑕。

“是。”简单一个字,却叫严浩翔心下凉了半截。他本意其实并不是想让太后做主给过世母亲一个应有的名分,他见她的次数不多,况且年龄太小,未有相处她就过世了。

 

他是由内廷里其他几位夫人养大的。

“七殿下本不该拿自己生母的荣耀来赌,何况你怎知我一定会帮你?”当今圣人也并非太后亲生,就如同这层关系,严浩翔的事本不该她多管。

“太后,孙儿本来别无所求,只希望您能不要将贺家小公子送走。”严浩翔衣衫下的肩颈绷成一把弓的形状,他为了他,不惜与太后做交易。

“当真?你愿意为了一个小小伴读,堵上前程。”

“是。”

 

玉蟾将严浩翔扶起,将他送出辉明殿内殿。太后已经点明了路,剩下就要等圣人怎么说了。前些日子贺家大公在地大殿之上对圣人大骂出口,严浩翔也是见过,他只是不甘心想再求太后和圣人一遍。

 

————


 

“竖子庸碌,为上之过!”

 

听得一旁的宦臣变了脸色,直接跪着对贺公喊出三思。所有臣子跪地一声也不敢吭,生怕圣人动怒只敢在大殿之上跪着不动,一时间只能听到浅浅的呼吸声。圣人未变神色只挥挥手说了声退朝,待只留下贺家大公后屏退了身旁的宫女侍从,只留下云公公在侧。

“贺卿的意思朕明白,但七皇子求过太后与朕,而且他正是需要同伴的时候,不如贺卿再认真考虑一下。”大殿中央一人高的紫铜香炉里不断飘出袅袅白烟,几乎将贺家大公笼罩,半晌,他才开口。


“陛下,今年臣已七十有八,曾经做过各位皇子的太傅,七皇子天生聪慧,阿霖七岁时开始做七皇子的伴读,如今已有十七岁,恳请陛下放阿霖归家,日后若是需要他也可在朝堂有所建树,为陛下分忧。”

圣人凝了眉,七皇子乃是他最宠爱的皇子,每每看到他也会想起他生母,几乎相同的样貌,让他心中愧疚。所以严浩翔向他请求让贺峻霖留在他身边时他毫不犹豫答应了。

 

“贺卿啊,朕也听说小贺公子愿意继续做伴读,他们有自己的主见了,朕还听说小贺公子的父亲归京是要到礼部来,那孩子作为七皇子身边伴读也不会差。”云公公在一旁听着皇帝的话也在旁边附和道。

“是啊,贺老你看小贺大人能愿意做七皇子的伴读对贺家也是好的。”他对着贺老躬身拂手,“陛下给贺老做了保证,小贺大人您就可以放心了。”

 

贺家大公与圣人对视着,似有不悦,最后只得说。

 

“那容臣与家中再商议,自然会给陛下答复。”

 

云公公送了贺家大公到殿外,正巧碰上站在朱红漆大柱旁的严浩翔。

“贺老。”严浩翔向贺家大公行了礼,他看着严浩翔轻哼了一声,转身下了长长的汉白玉台阶。云公公站在一旁,向严浩翔解释。

“七殿下您莫要放在心上,贺老是极为有风骨的人,碰上这样的事心里自然是不悦,又看重本家荣耀。老奴想小贺大人会说服贺老的。”

 

“嗯。”

 

远处的日出阳光透过殿外的彩绘琉璃,折射下七彩的光,落在严浩翔脚边,也落在了身后太极殿的梁柱上。

 

 

————

 

我再见到小刘将军的时候已是深冬上元节,彼时我从郊外军中调回已过四月有余,他与刘将军一起坐在我旁边的位置,宫中宴请,从明月楼的最顶上能看到长安的全貌,花灯游街以及来自各国的商人、使臣都在庆贺。


“张副将,好久不见。”我转过头发现是七皇子以及他身边一位长相清冷的公子,他笑眼弯弯看向我,我竟一时间愣住了。直到两人对坐在我的对面,我才后知后觉原来那位就是七皇子在大殿上跟贺老抢人的贺家小公子,贺峻霖。我那日在殿中的最末尾,只模模糊糊看了个大致,只记得贺老还是不大愿意,被七皇子礼貌地回了几句,只得同意。

“你认识七殿下吗?”小刘将军将头凑过来,我只摇摇头,“只见过几面。”刘将军一巴掌拍在小刘将军背上让他坐好,我也只好闭了嘴。小刘将军叫刘耀文,跟着刘将军时常在皇宫军中历练,年龄尚小,那时由我照看他。

 

不过后来我调职,就很少再见了。

 

 


02.

 

清嘉二十年正月十五

 

刘耀文今日跟着父亲第一次参加上元节宫宴,各处都新鲜。连侍酒的宫女都是轮廓分明的胡人,为圣人献艺的歌舞团里有金发碧眼的女子,身上佩环叮当,环绕着香气。明月楼是近年来规模最大的一处宫楼,听说是在太后寿宴时工部进献的。

他手里端着描金杯,并未沾酒。他有些闻不惯这些外国女子身上浓重的香粉气,挪了挪屁股打算去外面透透气。偷偷从侧门走到回廊外,月色正好,他呵出一口气,也不觉着冷,就慢慢走着欣赏着从明月楼望下去的城中景色。

却不想撞上了一个人,两人倒在回廊里,一个揉着头一个吸着气。

 

“你不看路的嘛?”这一声让刘耀文抬起头,远处放起了烟火,一明一暗照着他的鼻梁好直好直,眼睛像一汪池塘,泛着水色。他身上穿着攒着银色的长褂以及里面被系紧的窄细腰身,刘耀文第一次恨自己的眼睛太好。

“对不起。”他闷闷出声,倒惹得那人奇怪起来,他听见那声嘀咕。

“莫不是撞傻了?”

 

刘耀文的脸腾地红起来,推开那人从回廊跑掉了,留下那人在原地莫名。他回到宴会上时,父亲喝了不少有些醉了,歌舞还在继续。

“张真源,这宫宴什么时候结束?”

“怕还早,一会儿还有个烟火大会。”

 

他说着却发现刘耀文没了声,转了身去看发现他直勾勾盯着一处不放,他顺着视线看过去。那是一个有着清晰轮廓脸颊白皙的男人,身上的的长褂随着光闪着一层亮银,眼睛更好看。

他抱着一把五弦琵琶坐在中央,旁边还有大大小小的乐器包围着他。手指修长灵活弹奏着《上元曲》*。发间只着了一根青玉簪,刘耀文的表情似未动,张真源也在一旁不作声听完曲子。

 

直到那人退下,刘耀文还陷在里面没出来,张真源撞了撞他的肩,刘将军以身体不适想皇帝告了退领着刘耀文坐上轿辇。他抓着张真源的肩在临上车前要他帮忙。

“张副将,帮我查查看那人在哪个教坊叫什么名字。”

“是。”张真源覆手行礼目送着轿辇走远,然后在一片欢闹中向开远门*的方向赶去。

 

宋亚轩再收到消息时,是在长安最后一场雪融化的时候,他在刘将军的府上见到了刘耀文,那位俊朗的少年将军递给他了一枝香气幽暗的桃花,磕磕巴巴暗赞他脸若桃花灿烂,但没有像上次留下他一个人仓皇逃走,还陪着他去看东市的早樱,眼神亮亮地像小动物。

 

像个莽撞的小狼崽子。

 

怀远坊*地处西市中心,靠着开远门那里每天都有大量的外邦人出入,骆驼与马驮着各种各样稀奇玩意儿,马鞍上的铃铛响不停,宋亚轩就靠在窗边拨弄着五弦琵琶。

“所以你每天除了练习琵琶就是坐在窗边发呆?”

穿着一袭鸦青色的束袖长袍,腰带上缀着香囊,球状镂雕的金丝线缠绕一圈又一圈,散发着冷香。刘耀文坐在他身边,宋亚轩眼窝圆钝,眼珠转了转,嘴里嗯了一声没了下文。

“你天天往这里跑,那些人不会说你吗?”

刘耀文端着蟹壳青的青瓷小碗进了些水,痴痴笑起来。

“他们才说不了我什么,我又不是在平康坊*那种地方厮混,你担心我?”狼崽子将脑袋凑过来,额前的发蹭过宋亚轩的脖颈,被他推开了。


“嗯。不担心。”

 

————

 

三月上旬

 

上元节后,东市青龙寺的樱花也快开了。我偶然听说三皇子在宫里惹得皇帝不痛快,长安城里闹出了几桩人命搞得百姓和守夜士兵都不得安生。三皇子身上背着大理寺卿的官职却不干正事,圣人在宣政殿里大发雷霆怒斥三皇子,一件件奇珍异宝和塞外美女往府里送,圣人本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言官们不想善罢甘休。只好将三皇子革职禁足,反省半年,也成了全长安城茶余饭后的笑料谈资。

而新上任的大理寺卿我也识得一二,礼部尚书马大人的儿子,马嘉祺。

 

————

 

深色的桐木桌上堆满了带着暗纹的卷轴和一边叠的齐整的折子,一个清俊的身影站在窗边,外面伸进来几枝抽芽的柳条。他将书页翻得响,黑发被束成一股扎于脑后,身上穿着一件深茄色勾着柳叶的三品官服,衬得挺拔。刘耀文半只脚踏进房里时,他正好读完一本书。

 

“今日酒宴你可莫要再推脱了,他们可都等着庆贺你选为大理寺卿呢。”

“好,我会去的。”

那青年转过身,一双细长的眼看过来,眼褶也清浅像弯月。他微微一挑眉开口道。

“刘老将军近来可好?”

刘耀文往旁边的软垫上一躺没再起来,长吁短叹一阵。

“老样子,阿爷身子骨硬朗着呢。”他闭了眼似在回忆,“现在每天对我还能骂上一骂。”

 

那日后长安权贵一半都知道小刘将军在上元节惊鸿一瞥,他就没忘掉那个抱着五弦琵琶的少年,整日得了空就往开远门*附近的怀远坊跑,与那位见了面。闲谈之下才知道他年幼时跟随波斯的商队来到了长安,在这里的教坊学习舞乐,得了机会给圣人表演。

在宴会上撞上刘耀文纯属偶然,但宋亚轩在四方天里呆久了也羡慕起刘耀文来,听他讲诉军营、塞外那些奇幻风景。马嘉祺看他的样子只发笑地摇摇头,扔给他一叠画像。

 

“既然这么闲,那帮我找几个人,西市人多眼杂,这事你最合适。”
“跟最近的查办的案子有关?”

“嗯。”

 

马嘉祺这只老狐狸,眉头一挑就将任务交给他,走到大门口才发觉不对。大理寺就在光德坊内,西市的中心,什么样的景色都尽收眼底,何故还要找我。刘耀文撇撇嘴抱着卷轴准备走,却被寺丞叫住。

 

“小刘将军,大人让我告诉您,此行事务必小心,有人会协助您。”

”能告诉我那人是谁吗?”

“您到时自然会知道。”

 

前脚的望楼里传来哨声,断断续续地传递信息,马嘉祺负手站在二楼的回廊里,太阳快落山了远处的烟霞聚成大团大团像绸缎一样,闪着绛紫色的光。

 

 


03.

 

宫里少了个皇子在跟前儿,太后跟圣人说想挪去骊山温泉宫,今年倒春寒着实冷,圣人孝顺自然一切安排妥当。太后临行前托人给七皇子捎了信,三皇子今日一倒怕是日后难再起,他作为皇子自然要在圣人面前多露面。藏书阁里贺峻霖两手扶着卷轴,看着严浩翔站在阶梯上寻典籍。

 

“太后这是要你争个名位。”

“嗯。”

“你不明白吗?她这是要你死。”

“但我没办法,霖霖,我必须做。”

 

严浩翔站在阶梯上,窗外的光线顺着楠木书架流下来,落了一地金碎屑。他逆着光看不清表情,但眼睛像一团燃烧的火,又冷得像月。他如果日后知道严浩翔为了他做出不可挽回的事,他死也要从坟墓里爬出来掐死他。

 

七皇子上位,朝中许多言官顺势进谏,时局不对便向一边倒,这时候就想起来巴结其他皇子了,圣人听的多了,自然不会妄下判断。


“你来说说。”


宣政殿里圣人坐着看折子,香炉里熏着波斯进贡来的安息香,味道素净安神,但这时候却添了一股严肃。严浩翔半跪在殿中央却没说一句话,圣人见他不说话,声音便又提高了几分。

“你来说说那些言官进谏,让朕将三皇子罢黜,你觉得如何?”

“儿臣......儿臣觉得三哥并未做出穷凶极恶之事,既已革职,那便已经惩罚足够了。”

圣人呵笑一声,云公公在一旁不敢作声,只得觑觑一瞥。七皇子身板挺正,底色靛蓝的水纹样常服被他穿的贵气万分。

 

“你倒会替你三哥辩解,其他人现在都是躲闪不及,朕交予马家的差事那你也一并跟着去办吧,顺便历练。”

 

“是,儿臣一定办好。”

 

严浩翔被云公公领着走出宣政殿,贺峻霖正靠着阶梯旁逗弄落在地上一蹦一跳的麻雀。

“劳烦云公公多照应了,圣人最近对三哥之事格外忌讳,现在时局不稳,这日子怕是不好。”

“七殿下放心,老奴自当尽力,您也小心。”

 

贺峻霖见了云公公打了声招呼,就随着严浩翔回去了。


 

————

 

三月底,日沉时候,醉应春门前的灯笼被点燃,西市这时更热闹起来,我站在一个铺面前头,身后是沉香木的味道。这条街挨着的香铺颇多,对角的望楼上的士兵站得笔直,我在心里犯嘀咕刘耀文怎么还没到。

半边肩膀一沉,我转过头去发现那日在宴会上的琴师站在我身后,嘴角带着笑。

“张......真源副将?对吗?”

我忙点头,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发,“叫我真源就好,小刘将军也叫了你来吗?”

 

他咧开嘴笑起来,青色的胡服折了外翻的浅色领子出来,衬得这位的脸愈发明亮起来。他说他叫宋亚轩,就在不远处的怀远坊里住着。刘耀文在这时出现,嘴里抱怨刘老将军抓着他说了一堆话,好不容易才脱身。


醉应春离这里的胡商开的酒肆很近,上了二楼还能闻到三勒浆和葡萄酒带来的醇香,价格在长安确实不菲,但有很多文人雅士趋之若鹜。我不合时宜打了个喷嚏,正巧刘耀文推开了门,我见到了许多熟面孔。

浅色屏风的影子透过了烛台里的火芯照在墙面上,青白釉的杯盏托像花朵一样展开来。我也向来不是风雅之人,只觉得像是在画中。

 

只是没想到还能见着七皇子,张家与马家本是旧识,但我也有几年未见马嘉祺,他还是一如昨日清风的模样,温吞水般的斯文。这次小聚说是庆贺马嘉祺升为大理寺卿,实则我们关系密切,又各司其职,线索比一般人来得快。

 

不过我很快就不得知了,四月初时我就因军中无教官管辖而升迁回军营了。

 

————

 

刘耀文今日晨起就在兴化坊里晃悠,这些坊里多为在朝为官者,有些自视清高,即便忌惮刘老将军,也不会将刘耀文放在眼里。兴庆宫紧挨着东市,还能看见花萼相辉楼的顶尖。

霎一看,刘耀文毫无目的随处乱逛,但他记住了每一个给这些高门大户递进书信或是干谒诗文的人。他随着人流向坊门外走去,叫随从牵来了一匹马,轻巧一跃就驾着向光德坊跑去。

马嘉祺在西市里穿梭,头上戴着顶宽檐帽将脸遮得严实,他走的慢又四处看看,身后跟着寺正。马上要到正午,街市里的人更多了起来,食肆里也堆满了吃羊肉的胡人。他幼时被送到蜀地跟着父亲赈灾,多数时间对长安都是陌生的,也是充满新鲜感的。他跟刘耀文在一个焙茶铺子见面,铺子里用的茶盏成色不好,但也将就的过去。刘耀文一坐下就将折了三折的纸推给马嘉祺,一句话也没说就端起茶盏喝。

 

“没人跟你抢。”


“我看到了守城军的人进了一位吏部官员大人的家里。”他难得没有反驳马嘉祺,只是顾自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圣人还未立太子。”一句话没头没尾的,但两人都明白未说话。“三皇子的前途没了,但严浩翔必定会被强出头,他现在还要跟着我一起查这案子,个中还需要你帮忙。”马嘉祺端着杯子轻呷一口,抬了一边眉毛看起来似有对策办法。


“我明白。”

 


 

04.

 

“杵作怎么说的?”

“回大人,三名死者都是遭割喉而死,刀口干净利落,没怎么反抗一招毙命。”

 

马嘉祺站在殓房前,寺丞正在禀报,他推开了门进去,陈腐气味盖上了身,房间中央尸体被摆放地端正。他扬了扬手让杵作汇报,自己凑近端详伤口。

“此人王裕远,长安人氏,年五十五,为吏部的一名抄录员......”

刀口确实干净利落,没有半分犹豫,割喉其实并没痛苦,脖子一抹就毫无知觉了。马嘉祺带上手套掰开了其中一个人的嘴,又对着杵作道。

”念。”

“宋辙,长安人氏,年五十四,为礼部一名祠部,家中有妻儿共三人,脖颈遭割喉身亡。”

他从这人的嘴里抠出半块被揉的不成样子的纸,看起来原先品质上佳,纸上甚至还散着墨香。几个人围在一起看,发现这纸的背面有着特殊纹样,那寺丞刚想凑上去看个清楚就被马嘉祺用手帕盖住。

“除了这些,这位宋辙的妻儿呢?”

“尸体早上被送早饭进去的管家发现,房间里很乱,但没丢东西,宋府只死了一个宋辙。”

马嘉祺皱了眉,如果是刺客入府不惊动,那必定是武功高强的人,还有这枚碎纸片,疑点太多了。他走到门口吸了两口气,墙那边又传来集市叫卖的声音。

 

但愿刘耀文能找到些有用信息。

 

傍晚的时候,刘耀文入了怀远坊,得知乐坊今日接待客人,他便从后门溜了进去。半圆形的拱门上挂上颜色艳丽的门帘,后面传来弦乐声。他放轻脚步抵上墙,看见了坐在中央的宋亚轩,刘耀文在末坐下,心里盘算是什么大人物让坊众里正也在这里。


铮————


琵琶声响中,宋亚轩抬头刚好望尽了他黑曜石般的眼底连带着刚好擦过他脸颊的一支箭,房间里大半的人未晃过神都被箭弩射穿。坐在最前端的客人转眼一变就成了沾血的野兽,刘耀文拉着宋亚轩绕过繁杂的街道,腰间一把四尺五寸的仪刀抽身而出,甩开身后一片蒙黑。宋亚轩脸上的血滴进衣领里,两人混进人潮中,夜色做了掩护,七拐八拐进了昌明坊一片废弃的宅院。

脚步声又在逼近,刘耀文想要引开他们,却被宋亚轩拽住手腕,还未开口墙边一处矮门就被吱呀一声打开了。二人被拽了进去,扬起一片尘,黑影在这里驻足了片刻。

 

“去那边找!一个活口都不能留!”

 

院子里黑洞洞的,宋亚轩眨了好几下眼睛才看清面前的人,刘耀文的刀架在那人的脖子上。男人,有着一双漂亮的眼睛,水亮亮地眨着,伸出手指弹开了刀身。


“多年未见,我刚救了你们就这态度?”

“丁程鑫?”


严浩翔收到消息时,马嘉祺披着外衣跟丁程鑫面面相觑,二人也是旧相识,但其他人不曾见过。丁程鑫发笑说早年间家父在长安经商,但心里一直向往塞外风光,在丁程鑫四岁时举家游历,这些年也只寄了些信给刘耀文。贺峻霖皱着一张脸往外倒说宫里事儿太多啦还要他们辛辛苦苦地收拾烂摊子,严浩翔倒不这么想,据刘耀文描述那些乐坊里刺客用的箭弩都是上好的,就连箭的尾羽都是鹰的羽毛。

 

“没看错?”

“我的眼睛,全长安找不出第二个更好的了。”

 

宋亚轩坐在一旁一言不发,刘耀文有满肚子的话想问他。马嘉祺看出了他的欲言又止,打着圆场让丁程鑫他们去了偏房稍等,自己留了下来。


“哥,我有些事想单独说。”

“我来说。”


迟早要知道的,刘耀文不是傻子,那些消息从纸条到看不见人的情报一个个递到他和马嘉祺耳边,都源于宋亚轩。他是马嘉祺安插在怀远坊的暗桩,四月的夜晚不算冷,但马嘉祺却感受到了从耳边掠过的簌簌声带着冷意,还有杀意。刘耀文的刀就挨着他耳朵,宋亚轩拦着他说是他自己要做的。

 

“你知不知道暗桩的下场是什么?”他的嗓子嘶哑,像是堵了烧红的木炭灼进了心肺。“所以,你根本不是乐师,这一切都是在骗我,是吗?”

 


 

05.

 

宋亚轩初入长安时,其实是为了找亲生父亲。他不知道原因,比如父亲为什么要丢下他和母亲。

 

长安很大,而他太小。一个孩子怎么在偌大的长安生活,他抱着街边摊上的饼小口小口的吞咽,望着来来去去的人潮,突然怨恨起来父亲为什么丢下他,这长安竟没有他可以容身的地方。被怀远坊里正捡到也纯属偶然,那时候的外邦人不多,他藏身其中做了一个小小的乐师,几乎是逼着自己练到十指鲜血淋漓,他感觉自己才算是真正有用处。

 

清嘉十七年,马嘉祺找上了他,说希望他能做他的暗桩,暗中在西市中传递消息,他需要一个足够聪明、却不会让人起疑心的人,宋亚轩是最合适的人选。条件是帮他找到他的父亲,不过这一做就是两年,直到马嘉祺坐上大理寺卿的位置。

 

“呵,你问问他,他送出去的暗桩都怎么样了?”刘耀文收了刀,眼眶更红了几分。“全都是他妈的放屁!根本找不到的,宋亚轩,那些暗桩都他妈的死了!”

 

————

 

“今日怎么样?”

“老样子。”

木栏窗外的景色是长长的天门街的灯笼,浅米色的纸精巧包裹住烛火形成一条笔直的河。马嘉祺回长安已有两月,那帮朝廷的人并未知晓。他在夜里回来的,站在门前已是三更天,没有声张,他除了出门多有不便其他时间都让家仆在怀远坊传递书信。

今日跟宋亚轩是第一次见。

 

“我查过,这长安城姓宋的人家不少,但符合当年事件和年龄却没几个。”他看着宋亚轩拨弄了下琴弦,茶盏里墨绿色的液体随着声音散开了波纹。“有可能......”

 

“马哥,即便那人是死了,我也要见到他埋在哪。”


————

 

“耀文,我从一开始就是暗桩,暗桩的命运我很清楚。”

“你清楚?马嘉祺做什么你清楚吗?你不能死。”

 

刘耀文跌坐在地上,正巧丁程鑫叩下门,声音突兀在空旷房间里三个人都没说话。宋亚轩眨着眼,眼尾看起来有点红。

“我没骗你,我是乐师,但我也知道你们的计划。”

他打开门,丁程鑫就站在外面,他越过宋亚轩对着马嘉祺笑了笑,“他们要回去了,你跟我一起来吗?”

 

“好。”

 

他和丁程鑫将严浩翔和贺峻霖送上轿辇,贺峻霖在登上车的时候突然转身握住丁程鑫的手。但他只虚虚握了一下就松开了,叫丁程鑫失神一般站在原地直到望不见车辇的影子。

 

“阿程。”马嘉祺在门口这么一叫,虚虚晃晃烛火一照,束着的黑发就变成浅金色就像风沙中模糊的景象,倒叫人觉得温柔至极。他恍惚又回到小时候与马嘉祺分别的时候,就现在这样他在外面,他在灯下看着他。

 

阿程。

 

 


06.

 

严浩翔在四月初向圣人提供了一次割喉案的调查卷宗,但除了怀远坊那次的异动,基本上都是一些官面上的话。圣人摆了摆手让他继续查,贺峻霖跟在严浩翔身后,宫墙好长,严浩翔走得好慢。贺峻霖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可又有什么用。三皇子的倒台必定会让其他皇子争着做圣人面前的红人,他不愿意,严浩翔也不愿意。可自古没有这样的道理,皇子们的斗争往往是残酷的。

 

“严浩翔,太危险了。”贺峻霖折起手中的的扇子,“我去求太后,我也不要这样呆在你身边,太后定有办法。”

”霖霖,没用的。”严浩翔走这一节长长的路,手指扶上宫墙上的裂缝,重重叹了口气。

 

“有些事,开始了就没办法结束。”

 

远处是大殿被照射的发亮的顶,这时节的喜鹊最多了,叽叽喳喳吵人却又生动,贺峻霖却硬生生听出悲凉来。

 

刘耀文呆在府邸已经整整一周没见客了,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想明白了很多事,马嘉祺宋亚轩甚至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要做,他原以为要被蒙在鼓里一辈子,质问宋亚轩的时候他却没有任何反驳,他心里早就清楚,房间外仆从正在报有人求见。


“我谁也不见,让他回去吧。”

“可那位公子说您不见,他就一直等。”

 

刘耀文坐在榻边叹了口气,他料到一定是宋亚轩。他有时觉得宋亚轩真的好倔,找亲生父亲是如此,这等他也是如此。他穿上外袍系好腰带走出门,拐过院子里的长廊,要走到大门的时候突然停下,看了看旁边水池里的水车,吱吱嘎嘎地转。


“小将军?”

“你去厨房备些糕点在我房间吧。”

“是。”

 

兴化坊里多路过高官们结伴和华贵的车辇,宋亚轩一身靛蓝色束袖衣衫坐在石阶上,他想就这样等下去,等到刘耀文愿意见他为止。他还记得马嘉祺找到他曾说过,这世间为情、爱之字所困之人太多,有时候放弃未必不是好事。他懵懵地点头,但他跟刘耀文又太像了,太执着了。


“你打算坐到什么时候?”刘耀文靠在木漆大门上,框出一方落日景来。“如果我不见你,你还真打算在这一直等?”

“是啊,你不也出来见我了吗。”宋亚轩转过头,束起的发尾散在肩膀,眼瞳被照成浅琥珀,他开口说出那一句对不起却不想刘耀文笑了出来。

“宋亚轩,你听好了。”他抬眸直撞进那双圆杏眼里,“不是你对不起我,而是你从来没信过我。”

 

马嘉祺站在院子里,一墙之隔外是早起操练的寺丞,头顶上突然传来响声,他的手向后伸去触到剑柄却发现丁程鑫半个脑袋探了出来。他见了马嘉祺笑开来,踩着瓦片跳下墙,围着他转圈。


“你这身官服不错啊,真的跟小时候不一样了。”

“你也不赖。”

 

两人迈过小院的门槛,丁程鑫在他身边说着这些年跟着父亲几乎走遍了长安临近的国度,还坐船去了东瀛,见了好多新奇玩意儿。丁程鑫跟马嘉祺在一起就有说不完的话题,小时候其实马嘉祺比丁程鑫顽劣,上蹿下跳的。上树捉鸟下河摸鱼,每每都要马大人揪着耳朵骂,丁程鑫就跟在他后面睁着一双漂亮狐狸眼掉下大颗大颗的泪珠。现在竟是反过来了,马嘉祺变得愈发沉稳,丁程鑫还保留着孩童心性。

 

“你有想过做什么吗?”

“什么意思?”

 

两人突然像是被小院里种植的矮松隔开,丁程鑫那双笑眼里没了笑意,马嘉祺也直盯着他。丁程鑫为什么回来,回来是为了什么。马嘉祺突然就明白了,所以,跟他也没有半点关系。

 

“马嘉祺,没人会不为利益,我们都是俗人。”他束在头顶的发髻松散似要落下,就如同马嘉祺听到的一样。他们早已不是小时候懵懂的样子,谁也没法用大人躯壳装载小孩的灵魂。

 

三日后,马嘉祺在大殿之上向圣人禀明已抓住割喉案最重要的人犯,圣人大悦,立刻让大理寺三司会审。翌日,宫里却依旧风平浪静,像是什么都没发生。

与此同时,平康坊南曲一位魁首处搜出大量宫中打造的首饰器具茶盏。而这些除了王孙贵族流连时赠予,其他未流通的一律打上内宫烙印,而这位便是三皇子此前被禁足时常常来此。

“此女子名唤穆清,在南曲中以诗对出名,三皇子成为她的恩客。”手下拱手作揖将这些马嘉祺,他摇了摇头说这女子关系不大,只是受了别人的东西,大概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这些都是禁流通的东西。这时另一名寺丞正赶来将折成三折的纸递与马嘉祺。

“大人,那位说您看了自然就知这其中的原因了。”

 

他以为是宋亚轩的消息来了,没想到只一眼就变了脸色,跨上马赶往怀远坊。

 

刘耀文此时坐在距离怀远坊一条街的长寿坊的望楼上,一旁的站岗士兵不敢多语,这位刘小将军从早市开市就一直坐到现在,看起来像是在等什么。茶丝毫未动,四周皆是敞亮的木窗,马蹄声和嘶鸣渐近。他握着茶杯的手也越紧,直到马嘉祺进了怀远坊他才起身快速从房梁上飞跃到街墙下。

宋亚轩和丁程鑫对坐着,马嘉祺进来时丁程鑫正准备沏第二壶茶。他头上蒙着一层虚汗从他带着的官帽边缘留流下,他赶不上擦就坐下少有的不冷静。

“说的可是真的?”

“千真万确。”

丁程鑫将茶盏递给他,马嘉祺只是拿在手里并未喝,他心里有比喝茶更重要的事。丁程鑫年龄比他稍长虽有几年不在长安但对这里的事可以说是这三天已经理解清楚,七皇子严浩翔被卷入兄弟相残的局面,眼下只有先破了长安人心惶惶的割喉案。

 

“这局做得够久了,现在即便只用这一点证据就可以结束了。”

 

————

 

太后从骊山行宫回了长安,并未设宴。三皇子被定罪,宫中人人自危觉得下一个就是自己。太后听闻在明辉殿里见了严浩翔,贺家又一次提出要带贺峻霖归老家蜀地,可贺峻霖死咬着不肯松口。他说的没错,前面就是刀山火海,严浩翔也会每一步踩得踏实,遍体鳞伤才肯罢休。

 

“七殿下,可明白哀家的意思?”

“孙儿会听您的安排,这件事只会有我一人完成。”

 

严浩翔跪在层层纱帐外对着太后行礼,身后的厚重雕花门散发出木香味,像是为他镀上一层遁甲。

 


 

————

 

清嘉二十年四月

 

 

丁家之后丁程鑫与马尚书的儿子马嘉祺捉拿了解除禁足的三皇子,割喉案的主谋也是三皇子为了不被人落下口舌。长安百姓在街头巷尾传开了,据说三皇子在和一众党羽在平康坊中曲作乐时被抓,好一派奢靡之景。七皇子为之提供了不少三哥收受贿赂的证据,人人都在说七皇子是圣人教出来的最适合的继承人。

马家和丁家同样被赏赐,只不过长安只丁程鑫一人,他不要过多的官职。

 

只需要现在留在马嘉祺身边更久一点。

 

刘耀文在那之后跟宋亚轩见面的时间不多,他们都在为彼此冷静。刘耀文需要的是宋亚轩信任他,他能看出来找到亲人对宋亚轩来说有多重要。刘耀文在那之后去过殓房,作为证据尸体依旧还保存着,他一个一个看过去,仵作在一旁帮他。

“这位?”

“宋辙,长安人氏,年五十四,为礼部一名祠部,家中有妻儿共三人。”仵作说完似又想了想,“对了,马大人当时还从尸体嘴里抠出半张纸,但属下并不只上面的内容。”

“纸?”

“是。”

刘耀文只疑惑了片刻,便猜出了个中大概。宋亚轩在将军府上见了他,那还是一袭靛蓝色的束袖衣衫见到刘耀文时眼神亮了起来。

“耀文,我有话对你说。”

“我也是。”

 

房间的软垫攒了丝织银线柔软细腻,但宋亚轩却觉得扎手得紧,嘴唇被咬的水红水红。明明是春日时节吹来的风却让他觉得手脚冰凉。


“你说的是真的?”


刘耀文双手交叠垫在下巴:“我不知道。”他又像是说给自己听,“我不确定。”

 

面前挂着紫色流苏的卷轴记载着宋辙的生平,也知他本不是长安本地人氏,事实是原配在生下一子后去世,他为了生计居然将孩子卖给外邦商队。阴差阳错才有了现在的局面,刘耀文看着面前雪白的茶沫开口道:“他本就不是什么好人,在他到长安的第三年进入礼部成为一名小官,娶了新的夫人,但却和三皇子一党扯上关系。”


“刘耀文,你觉得长安如何?”宋亚轩第一次这么正式叫他的名字,真相已成事实,他无话可说。刘耀文却抓住他的手,木栏窗框上洒下碎屑一般的光,长安的落日是最好看的,因为落日后初生,所有一切都会被重新开启。

 

“我要你信我,轩轩。”他握紧那双手,不管长安还是哪里都好,他陪着宋亚轩一起走。

 


 

07.

 

三皇子被下狱,一连党羽被彻查,严浩翔已经两日没怎么睡了,贺峻霖站在一旁研墨,青竹色的外衫过大地披在身上,他停下动作。


“这都第几本了?圣人说了时限,你也不需要这么急。”


严浩翔停下笔站起身替他拢了拢衣服,没正面回应贺峻霖的话。“看来这颜色衬你,赶明儿我让尚衣局替你做两身,这颜色我穿着太亮。”

贺峻霖知道他不想谈论这件事,天气回暖远在行宫的太后马上就要回宫了,哪怕圣人不难为严浩翔,太后的压制也不会少。

“这担子本不该你来担,严浩翔,为我不值得。”他一定要说,七皇子现下被推至风口浪尖,人人都在传他多么有勇果断,只怕其他皇子会视他为眼中钉。圣人今天可以夸赞自己的儿子,明日就可以随便扯个理由将之流放。贺峻霖陪了他三年,在十二岁时随父亲归乡一年没怎么见过严浩翔,回来时他望向自己阴郁的眼神,无论干什么他都要跟着。他知道其实严浩翔很没安全感,他怕自己一走就不再回来。阿翁为自己谋划半生,就是不想再沾染复杂的皇家秘辛,可还是被打破了。


“霖霖,霖霖,你困了吧,我们去睡了。”


贺峻霖蹙起眉:“严浩翔!”宫里敢直呼七皇子名讳的怕只有他一人了,他实在不喜欢严浩翔这个样子,瞒着他做决定,他又不是三岁孩童。严浩翔听出他生气了,只是握着他的手拇指摩挲着贺峻霖的手背。

“我乐意的,你不用担心,日后就算出事,也不会连累到你。”

 

嘉檀提着灯赶过来时,小贺大人坐在回廊上,手心里是漫溢的红色。跟在她身后的小宫女惊异一声,大概是没见过小贺大人这个样子。嘉檀用丝帕缠在贺峻霖手上,让小宫女去请太医。

“您且忍一下,太医马上就来了。”

贺峻霖这才抬起头对着嘉檀笑了下:“我没事,嘉檀姐姐不如去看看七殿下吧。”

 

嘉檀原以为这次只是平常的小闹,没想到进了书房那檀木桌上和地下却是一片狼籍。砚台和笔架都被打翻在地,墨泼在地上像是窗外漆黑的天吞没站在中央的严浩翔。那砚台碎成两半,看起来扔的人应该很生气,嘉檀想到小贺大人的手向背对着她的严浩翔说道:“七殿下,夜深了,奴婢找人来把这打扫了,您和小贺大人先休息吧。”

 

“他人呢?”

“回殿下,就在外面。”

 

严浩翔的肩缓慢地沉了一沉,转过身扶着桌子,“他的手怎么样?”

嘉檀一再负手:“太医马上就赶来了,您......去看看小贺大人吧。”

 

严浩翔不再说话,今晚书房动静不小,明日怕是会传进圣人耳朵里,他蹲下身捡起被墨浸染的折子。转身出了书房,嘉檀跟在他身后,严浩翔看见贺峻霖蹲在嘉檀提来的那盏灯旁,眼神被照得透亮如珍珠。

 

“明日再收拾吧,今天太晚了。”

 

贺峻霖坐在廊下的背影实在太单薄了,严浩翔跨出门栏正巧太医也赶到了。头顶的月亮被框在四方屋顶上正流泻出如同河水一般的线条,荡漾在两人头顶。

 

刘耀文今日与表姐进宫,林家原本是刘家旁支得了赏识进宫做官才有了现下的荣耀,林姌随着刘耀文的脚步,她是头一次有这个机会可以一赏宫中景致。领头的嬷嬷是昭惠贵妃身边的,刘耀文将她送到宝英阁还要再去见其他人。


“我就送表姐到这,昭惠贵妃是个温柔的人,请的人必定不会有越矩的举动,表姐大可放心。”他说完转身就要走,留下林姌一个被嬷嬷迎着进门,薄而窄的背影上绽开大朵大朵的浅绿花团,轻质薄纱几乎将她淹没。

在正厅见到昭惠贵妃不敢抬头,她借着刘家名誉才有幸进宫,自是不敢多看。昭惠贵妃很温柔,正厅里她的笑声和说话声都细细柔柔的,林姌想着宫里的妃子果真不同,身段如柳条声音似夜莺,是她们学一辈子都比不上的。


“那位小娘子怎么不说话,可是太拘谨了?”昭惠贵妃的声音传进她耳朵,她猛地去看,厅里的目光全都在她身上。她感到窘迫,突然讲不出话来。


“我听说你是刘将军家的旁支,今年可婚配了?”

 

她摇摇头又听见一阵笑声,宝英阁临近圣人的宣政殿仅一墙之隔,墙边种植了一排樱树。不知道这样的景色还会被谁看了去。

 

 

刘耀文到的时候严浩翔不在尚乾院,贺峻霖抱着一只灰蓝色皮毛的猫咪站在院子里,手上缠着纱布。他皱了皱眉看向站在一旁的小宫女。

“你别看她了,严浩翔去见圣人了。”他掂了掂怀里胖胖的猫咪,又转过头去看树。圣人今日在大殿上问后位空悬该何如,明眼人都能听得出什么意思,圣人过了不惑之年,开始在意自己的后宫和膝下子嗣,刘耀文的表姐其实是长安城中被选中的世家,做圣人的妃子。

 

“如果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会怎么做?”

严浩翔坐在刘耀文对面,赭红色的茶碟里晃晃悠悠地浮着茶梗,刘耀文只呵笑道:“刘家为圣人开疆辟土,按道理我只能向着长安,七殿下,人都是会为自己所重视的东西而拼命的。”

 

林姌在三日后被封为夫人,何等尊贵。住着用金饰的寝殿,昭惠贵妃送来了许多的钗环绸缎,这一切看起来都很顺利。可她却觉得心里不安,林家本为小官,一下被砸中这么大个惊喜,她自是不敢相信。

“夫人,可要去谢恩?”一旁的女婢替林姌披上外衫,又将发髻换成珠翠点缀的开屏髻,林姌对着镜子看自己。

“当然。”

 

“林家为了前程将你表姐送于圣人,可是有想取代刘家的意思?”严浩翔坐在一旁,手上拿着青柄小刀正给苹果削皮。刘耀文站在窗前,身上黛色的折领外衫透出夹杂金线的纹路来,他转过头。

 

“表姐性子不要强,大概也是她父亲让她进宫的。”

 

手中苹果被划成了几瓣,装在莲叶状的荼白的瓷盘里。“仔细留意,这事没那么简单。”他抬了手唤了嘉檀过来,吩咐他将苹果送去贺峻霖那去。刘耀文点了点头,昭惠贵妃受太后照拂,难保不会是太后指使,只是林姌被当作棋子未免太可怜。

“刘家自然不会容忍家族中出现叛徒,太后能借手杀了三皇子,照样你也会。”

严浩翔只是笑了笑,斜靠在了榻椅上,“我这么多年来只为了一个人,你不也一样吗?”

 

刘耀文摇摇头:“不只是他,还有长安。”

 

 

 

08.

 

宋亚轩离开了怀远坊,住进了刘耀文所在的兴化坊,宫中彻查必会牵连到他。刘耀文用了办法将他留在长安,但不长久。马嘉祺说如果消息不错,那宋亚轩必定是罪臣之后,圣人生性多疑总不会留一个后患。兴化坊虽是显贵居住但也是一个暂时可以躲避的地方。


最近被下大狱的三皇子一党愈加多起来,马嘉祺整日坐在房间里不出来,丁程鑫是个爱热闹的人不想自讨没趣,便在长安城里整日闲逛。观察长安百姓的生活,结果没想到让他碰到了刑部与工部的两位大人拐入平康坊,他挑了眉登上望楼。

“可否帮我送个信?”

站岗士兵未见过丁程鑫,腰间弓弩随时准备着,其中一名上前负手询问:“可否问阁下是什么人?”


“在下姓丁。”


姓丁,长安城里有这模样且姓丁的只有一人。那名望楼士兵得了消息便立马赶往大理寺,丁程鑫看着天边堆满了色彩浓郁的晚霞便进入了平康坊。这个时间各个曲中热闹起来,丝竹声和女子的笑声织成一片靡靡的网罩在上空。他一直跟在几米开外的地方,看着那两位大人进了南曲。

 

南曲,那里的女子与中曲一样各个技艺高超,对诗音乐不在话下。并且大多是眼线。丁程鑫本想硬着头皮进去但如果打草惊蛇还会连累马嘉祺,他还想着肩膀便被拍了一下,对上了马嘉祺月白色的衣领。两人缩在一面的土墙下,马嘉祺握着他的手,摇了摇头。

“阿程,我去,你在这等着。”他的眼珠转了转像是夜里星子,又亮又晃眼。“大理寺的人在外有接应,你不能在这。”

马嘉祺这语气听起来像他阿爷,竟然让丁程鑫在关键时刻忍不住发笑,抽出手揽过他的肩不松手。马嘉祺一下懂得了他的意思。小时候就拗不过丁程鑫,他一哭他就败了。现在也一样,谁都怕连累谁。

 

“阿程,你变了。”马嘉祺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他没穿着官服怕乍眼,深棕绿的胡服大袖。他好瘦,瘦得像一阵风,丁程鑫不合时宜地想。他才没变,变了他就不会回长安了。

两人遮挡着脸,又由几个大理寺寺正穿着便服护着一齐进了南曲最里面的相醉楼,那鸨一见两位公子身上衣着就知不凡,摇着团金缂丝的绢扇就迎上去。

“两位爷,想要什么样的姑娘和我说,我们这什么样的姑娘都有。”那鸨说话间衣裙上的香粉味道颇重,丁程鑫一瞬间皱了皱眉,马嘉祺侧身挡了丁程鑫的视线。

“我们需要与穆清姑娘见一面。”声音清冷倒叫老鸨不知如何应答。

“这位爷,您二位还可以选其他姑娘,穆清染了风寒这两天都不曾见客了。”她长着一副尖细嗓子让两人做其他选择,马嘉祺却交到她手上一串钱,


“你只管叫那位姑娘,只说我们知道她与三皇子的事。”

 

那鸨面上似乎有一丝裂缝不再推脱,拿了钱退下叫人送他们到二楼去。马嘉祺靠在窗边,缝隙间透了光进来,那些姑娘的影子多是优越身段跳着胡旋舞,叮叮当当间有人踩上楼梯缓慢行走。穆清推开门时,屋里的铜制烛台就被吹灭了。

“打扰穆清姑娘养病,我们之前见过,想再向问问姑娘打探点事。”

穆清轻纱遮面,只着了襦裙和一件宽袖对襟小衫,发顶绾了一个髻。屋里虽暗但她借着月光看见还有一位男子坐在榻上,呼吸很轻。她跪地朝马嘉祺行了一礼,身为伎,她有许多恩客,三皇子是其中一位。这南曲里的姑娘大多眼高于顶,只消一眼便能看出这人有没有底。

“大人,我可以告诉您想知道的事,但我有一个条件。”

 

丁程鑫在黑暗里出了声,打了火折点了面前的小烛台。马嘉祺站定在穆清面前未说话,穆清一时间猜不透所想,只得静静等着。马嘉祺背着手腰背挺得直直的,半晌才说道:“可以,这件事过后你不再有任何瓜葛。”

 

两人在穆清口中得知三皇子其实就是替罪羊,背后有多少人也不清楚。她只知每次三皇子来这里总要带上一些宫中织造的锦缎与器具,送与她一些,剩下的交给那些人。马嘉祺还是决定去打探消息,穆清知道他们每次会在相醉楼的一个最大的房间,用屏风隔开,她每次都跟着三皇子坐在另一头,从来没有见过屏风后面的人。

他和丁程鑫躲开了楼里的杂役,七拐八拐进了一条长廊,听到了从尽头传来的笑声带着粗喘和女人的调笑。他们贴在几乎薄如蝉翼的门户上,几乎是一瞬间,门内突然也安静了。

 

“杀人了!杀人了!”

 

今夜的相醉楼沾染了血,客人们从楼上连滚带爬地摔下楼梯,酒杯碰撞的声音间呼啸过弓弩声,马嘉祺举着横刀越过混乱的人群。他的衣服上染上了血,颜色变为了紫色又不像紫色。

“阿程,你快走。”他伸出手去抓住那节白皙手腕,那双狐狸眼里透出奇怪神色。“你拿着这个物证,以后会有大用。”

丁程鑫举着箭弩挡下一击,那对面的高大结实,皮肤黝黑,穿着打扮虽是唐装,但模样却是实打实的外邦人。丁程鑫不可能丢下马嘉祺,拽住他跳出窗户往相醉楼边上的一条河边跑,那些外邦人在后面追,说着听不懂的话。丁程鑫却回头记下那人的模样,心里渐渐明朗。

 

河岸这边有噗通声响起,两人还在跑,正当他们以为甩掉那些人的时候,一支箭击穿了马嘉祺的肩膀。


“嘉祺!”


血就这样淋淋漓漓落下来,湿了丁程鑫的两只手,他被推入河里水灌入喉咙里,他听见那些人的脚步逼近,他想大声呼喊马嘉祺,可是水好冰,他推了他下水。他从桥下挣扎着呼吸,听见不良人从头顶踏过,那些外邦作鸟兽散,马嘉祺得救了。

 

可他不能出现,他要将物证交与七皇子,证明三皇子与外邦勾结。最后视线里,是马嘉祺满背湿透的紫色,在河边呈现诡异的折叠感。

 

“三哥,我没想到你竟然真的会勾结大食。”


狱中,严浩翔坐在一旁的凳子上,手上拿着一页残卷,那是丁程鑫和马嘉祺用命换来的。上面印着长安的一百零八坊,重要坊市全部用红色标注。**

“弟弟,你看这天像不像我们小时候经常在太后宫里看见的一样,只可惜,我对她来说,没有用处。”

 

“你真以为这宫里没人知道,你是太后身边的人,为了一个贺峻霖,你就把自己的前程交出去了。”他三哥几乎癫狂地笑出来,脚上的镣铐也哐哐发出声响。潮湿空气里藏匿着铁屑一样陈腐的颗粒,严浩翔高束在脑后的发髻摇晃几下,眉眼锋利。


“弟弟,该你了。”

 


 

09.

 

清嘉二十年五月

 

 

我随选中为宫中守备的将领回了长安,见了被选为太子的七皇子,他身边依旧是那个清清冷冷的小贺大人,我也听说七皇子不顾兄弟情面及圣人决策出手将三皇子斩于大狱内,不曾想心性稳重的七皇子居然会做出这样的事。马嘉祺受了伤没出面我也没见着,听说此期间丁家长子回了长安卷入案件,可现在却不见踪影。

“你怕是见不到他了,此事过后,这长安怕是也不到丁程鑫了。”

原来平康坊一役马嘉祺为了丁程鑫,杀了工部的吉安仕,罪责加身虽吉安仕出卖长安私卖舆图。但按唐律,杀为官者,按轻重,一律要被问罪。

 


—————

 

“圣人所说,儿臣已知晓,但还请明察大理寺卿一案,户部与工部暗地勾连大食人在长安潜伏多年,不知还有多少人在其中。”

宣政殿里的紫铜香炉袅袅上升的烟裹住整个殿中的装饰,圣人表情严肃,浅明黄的衣袖蹭上奏折上的油墨。三皇子被宫里偷偷运往陵墓下葬,对外宣称在狱中暴毙。言官们都清楚那不过是一种掩饰的手段,七皇子被太后选为太子,可圣人并不高兴。

 

“你现在已是太子,也知道法律不可为,这件事刑部也参与其中,交由你来办,别让朕失望。”


“是。”

 

 

长安城里的大食人一夜之间被调查,从哪里来到长安做什么营生,户籍奴籍写的清清楚楚。严浩翔坐在西市的一间茶坊里,刘耀文的信件在他前脚刚到这里后脚就来了。信上说马嘉祺箭伤未愈,但实则是监禁,宋亚轩不再是暗桩,不便暴露在众人视线里。

太后给严浩翔施压,捉拿大食的密党,贺峻霖为家里递去消息说自己要为太子谋划,可贺家大公不这么认为,自家孙儿陷于宫廷内乱,他不愿再等立刻修书一封呈于圣人。没想到,这次圣人却同意了。贺峻霖即刻要送回蜀地老家,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只会是添乱。

 

“阿翁,再给孙儿一点时间,我办完这件事,就答应您跟您走。”贺峻霖跪在木制廊外,门内是拄着拐杖的贺家大公。他敲着地面发出砰砰声,厉声拒绝道:“不行,明日就跟我走。”

 

而当晚,城内就爆发内乱,贺峻霖没有跟着贺家大公离开,与严浩翔一起被召入了宫。丁程鑫趁着这时躲过层层守卫去看马嘉祺,可他只是一味让他逃,肩胛上又滴落血珠,染红了丁程鑫的袖子。

“阿程,你不该在这的,你要走。”他脸色苍白,像是夜色里的鬼魅。“你必须要走。”

 

丁程鑫最看不惯他这种自私的牺牲,抓住他的衣领,“要走一起走。”

 

“阿程,你听我说,你听我说。”他就那样搂住丁程鑫的肩,将头埋进他的颈窝。“你是不会被困住的,阿程。”

 

————

 

今日我不用值班,在半夜睡下时脑袋被咚咚咚砸醒,是突袭。我与刘耀文在天明时,暂时制住了内乱。可没想到之前的割喉案与三皇子都只是替罪羊,那张从宋辙嘴里抠出的半块残破纸片也是大食国的标识,大食的军队在长安城外集结。圣人命殿前大将军去往战场,可刘老将军年事已高,虽有远志但力不从心。我站在大殿上说愿意赴战场,身边的刘耀文也跪了下来。

 

圣人,我愿替父亲赴战场,取敌人首级。

 

刘耀文跪在大殿之上,声音带着特有的沙哑,圣人批准了。他走之前去见了宋亚轩,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在制茶,雪白茶沫翻滚上来,他的眼睛里也滚出泪来,刘耀文用拇指替他拭去。

 

他说,轩轩,如果......这次我能回来的话,我就带你去塞外看最漂亮的落日。

 

————

 

 

而城内乱那晚丁程鑫与马嘉祺见了最后一面,马嘉祺为了护他离开,用自己威胁。其实他自己知道,那箭上淬了毒,他的身体衰败下去,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能撑到几时。丁程鑫说我会走的,但要等这长安安全。他发现马嘉祺满心都是救国大义,他不能有私情,即便对象是丁程鑫。可他理解,小时候的他就是一身正气的,做什么都有板有眼,再相见是更甚。

 

“嘉祺,像小时候一样再抱抱我吧。”

 


 

10.

 

太子算计弑兄!

 

朝堂之上有言官喊出这句话,贺峻霖在最末尾脸色大变,像炸开锅一般,吵闹涌进他的大脑。严浩翔做的事他多少都知道一些,太后的傀儡只是借他的手清除异己罢了,深更半夜被召集入宫没想到听到这样的话。

前线开战,后方更是。可圣人坐在龙椅上没说话,那位言官姓林,为林夫人的父亲,是刘家的远亲,严浩翔在最前面对着圣人跪下,并未说一句话。

“宫里人人都知三皇子突然疾病暴病而亡,而林卿这话是在污蔑太子吗?”圣人的手搭在扶手上,无意识地摩挲着上面的雕刻的龙头。殿中的人大气不敢喘,圣人的话自然就是天意,严浩翔却说自己身为太子不能以身作则,实属惭愧。一定查处背后谁在捣鬼。

 

“那请太子尽早查明。”

 

贺峻霖依旧在那长长台阶等着严浩翔,他一步步走在那些规矩而又沉闷的颜色里,夜色望向贺峻霖的眼睛变成利剑,让人钝痛。他们都知道,那位林大人就是宫中新封林夫人之父,那位夫人得了贵妃赏识,眼下得宠。身为刘家附庸,林平康最讨厌那些趋炎附势小人,于是将女儿送进宫,就想着平步青云,自己也能成为那些所谓高官中的一员。

可他忘了,有时候站得高,不一定看得远。即便刘家把他当作亲戚以礼相待,朝堂之上不一定能容得下他。贺峻霖今日额间束了一支窄边镶玉抹额将头发梳得高高的,更显他两腮消瘦。他的指尖无意识地点着台阶上的汉白玉栏杆,殿外的灯笼烧得通明,把严浩翔笼罩出一层模糊光晕。

“你今天怎么这么安静啊,霖霖?”他抿着嘴唇笑起来,“我让嘉檀备下了你最喜欢的透花糍和岭南进贡来的荔枝。”

“我不吃。”赌气一样,这样深夜与圣人商议必定不是什么好事,他生气是严浩翔的态度。“圣人叫你查明是什么意思,他老人家想要哪个儿子活就让哪个儿子活,慈父一样叫你去和太后斗,他好坐收渔翁之利。”

“霖霖,慎言。”

严浩翔的表情凝重起来,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他不光是为了贺峻霖,还因为这背后跟圣人与太后千丝万缕的关系。贺峻霖的脸颊因为激动变得红润起来,抓着严浩翔胸前的衣料。云公公这时脚步急匆匆地跑过来,见了严浩翔就跪在地上,止不住地哆嗦。

“太子殿下,城中、城中的守备军来传,大食士兵埋伏在兴化坊大肆屠杀,快要冲破西市了。”

 

他和贺峻霖赶到的时候,从光德坊一路蔓延到兴化坊的火光亮得灼眼,丁程鑫靠在马家的宅子门前,手里握着一块衣角。脸上是干涸黑色的血迹,他的眼神里是碎掉的希望,黑洞洞一般把人吸走,什么都没有了。贺峻霖蹲在他面前,发现丁程鑫脸上滚过的泪痕,他早已哭过了。

 

“阿程哥。”

 

他手中的那片衣角被松开,上面满是皱巴巴的指痕,布满了一滴滴圆形的血迹。刘耀文来时就是一副荒凉,地上被白布掩盖的尸首,那只苍白的手,他呼吸困难看向严浩翔,后者只是摇了摇头。

马嘉祺的葬礼很仓促,灵堂也未设,以三品官制就那样下葬了。队伍前面是马大人穿着丧服,像是一夜之间全白了头发,白发人送黑发人,不知谁才最可悲。刘耀文和宋亚轩跟最后面,丁程鑫不在这。

他在马嘉祺的牌位面前跪了很久,满室的牌位里马嘉祺是最年轻的一个,他的离开是为了救他,那夜的河水很凉,他的心脏像只充满气体的布袋,血把它戳出一个洞。他跪在地上,脊背拱成一道破碎的桥,他说他打算离开。

 

“你也会像马哥那样在战场上死掉吗?”宋亚轩和刘耀文站在几米开外,看着那口厚重棺材落进土里。“我想找的人离开了我,马哥也走了,你也会吗?”

可刘耀文什么也没说,只是握紧了宋亚轩的手,两人感觉到疼痛却不松开,仿佛谁先放手谁就输了。马嘉祺在的时候他是小刘将军,是马嘉祺的弟弟,可现在他长大了。

 

“轩轩,等我。”

 

军队从开远门出发,刘耀文身上的铠甲是深深的烟灰色,骑着马走在最前面。张真源与他并排,刘耀文回头望向那道高高的城墙,张真源问他怎么了。

 

“怕忘这长安的样子了,再看一眼。”

 

 


11.

 

清嘉二十年七月

 

太后突然在后宫突染疾病去世,几乎本该在这时节去行宫的,可谁也没想到太后也才比圣人大了十二岁,就早早归去了碧落。圣人在灵堂里跪着掉了几滴眼泪,守了一天的夜,就将太后送进了皇家陵墓。

突然连带着三皇子的秘密突然就爆发在了所有人的耳朵里,宫里开始传言太后见了太子最后一面。可满朝文武百官多少张嘴谁又能讲的清楚,谋害手足与太后是顶天的罪责,于是圣人悲痛中令刑部彻查。林平康升为刑部主事,专办这个案子。

夏日里黏糊糊的,严浩翔却找不到贺峻霖,他满宫里的叫着他的名字,却得不到回应。嘉檀的声音响起,他转头去看,却发现是一片漆黑,他顶着满头汗和湿润的里衣从榻上坐起来。

 

“霖霖!”

 

“太子殿下,小贺大人被林大人带走了。”

 

 

刑部里比狱里还要潮湿不堪,还有血腥味,贺峻霖皱了皱鼻子,被钳住肩膀按在了椅子上。扶手上油腻腻的,分不清是油还是别的什么东西。他将手放在自己的膝头,脊背挺直眉眼低顺,就像一幅画。不过背景是混乱带着血色,林平康坐在案几旁,抄录员用纸镇压好纸,笔墨散发出的味道让贺峻霖鼻息一动。

 

“想问什么?”

 

——————

 

 

往南十几里是大食军队的粮草库,这地界黄土漫天,基本上连鸟都不见一只。刘耀文坐在大帐中头痛得紧,我半个身子撑在行军地图上,赤色墨的标记敞敞亮亮。他的嘴唇干燥起皮,连日以来的战事焦灼和天气炎热使得士兵操练时都没什么力气。伤口在热化的空气中腐坏,泛着酸涩涌上喉头。

这是最后的办法,大食也伤亡惨重,只有奋力一搏。

 

我听着刘耀文的对策,张了张口却没说,这时外面哄乱起来,只听见几声吼声和剑戟落地的声音。

 

只听见一个小兵手举着竹质的信筒大声喊着,

报———— 刘将军,宫里传来消息,是太子殿下发来的。

 

严浩翔只在信中说了太后与贺峻霖的事情,其余概没提及。可刘耀文咂摸出不一样的味道,太后去世是大事,这个节骨眼儿上调查太子,背后没人根本不信。我沉下心来,企图将燥热驱赶出身体,纸上遒劲有力的字却让人发寒。

 

贺峻霖在前夜刑部调查过后失踪,至今未找到。

 

严浩翔在信的末尾提上这一句,贺家大公在朝堂气得昏过去,他只有这一个孙子从小宝贝到大,现下在宫中不见了。而太子伴读的身份也何等尊贵,从一开始就是为了贺峻霖,所以他需要大战胜利,他需要得到刘家的支持。刘耀文闭了眼,身上的担子比什么都重,刘老将军年迈不适合再卷入宫廷内斗,他必须要做出抉择,是圣人,还是太子。

 

刘耀文背对着我沉默片刻,开口道。

 

张副将,这场仗,必须要赢。

 

——————

 

不管为了什么,刘耀文其实讨厌糜烂又心机深沉的的内廷,每日在长安肆意挥霍着骨头里攀上的叛逆枝藤,遇见了最高枝头上那朵桃花。战场不比生活,无法重来,他不能走错。墨夜里发出的火光照亮了周围黄土之上的石林,粮草库伴随着大食人的呼喊化为灰烬。

 

被逼上绝路的敌人和长安终会兵戈相见。

 

沙场上的刀剑无眼,血弥漫了视线,他挥舞着刀刺进敌人的身体,像是火焰灼烧皮肉。噗嗤一声流出对岸的死亡之花。刘耀文和张真源背对着,漫天箭雨从他们身后发出,大食的旗帜被踩在脚下。

刘耀文倒在洇满血迹的黄沙里,脑海里还想着那个抱着五弦琵琶的身影,张真源在他的视线里冲过来,嘴里变成无声动作。刘耀文的血和泪一起滴落在黄沙上,变成深色的圆点。

 

轩轩,等我。

 

 


12.

 

战事大捷,城中望楼吹响号角,所有人都在欢呼着准备迎接胜利的士兵们。而太子所指之事的幕后主使也浮出水面。昭惠贵妃被降了封号搬离了宝英阁,她跪在地上哭喊着臣妾做错,希望圣人放过她的家族。林姌在一旁不住地发抖,她父亲对太子所做之事都是受贵妃指使,本该是太后,可昭惠贵妃并不想被太后掌控,所有一切都是为了她的儿子,尚未及冠的九皇子。圣人念林姌并未做伤天害理之事,只降了她的位分与她父亲的职位作为惩戒。严浩翔在一旁冷眼旁观,贺峻霖依旧不见踪影,严浩翔派出去的侍卫几乎翻遍了长安的每一个角落,始终一无所获。

 

“霖霖,你在哪?”

 

他摸着贺峻霖身上带着的一个鎏金圆形香囊,那是在十五岁时他送给贺峻霖的。

 

“严浩翔,送我香囊什么意思?”

 

“意思是你很特别。”

 

贺峻霖有时候无法招架严浩翔,他实在太过直白,每次都能惹红他的耳尖。他们在院子里冬日长安飘雪落在贺峻霖头顶又融化,严浩翔伸出手贴在他脸上。

“嘶,太冰了,严浩翔。”

“霖霖,永远呆在我身边吧。”他在十五岁第一次吻了他,带着红梅冰雪的味道。

 

 

嘉檀端着香炉进来时,严浩翔握着香囊一动不动,闭着眼睛陷入黑沉回忆。嘉檀轻手轻脚放下香炉,又负手向严浩翔行礼。

”太子殿下,张将领在殿外求见。”

 

思绪被拉回现实,睁开眼望向手中的物什,哑着声说道:


“让他进来吧。”

 


宋亚轩见到刘耀文的时候,那人躺在榻上闭着眼睛没什么生气。他嗅到血的味道撞上屋子里的沉木香味形成诡异的反差感,他看起来很累,肩周之下缠着厚厚的纱布,他握着他的手。没想到刘耀文醒着,他一下睁开眼睛,就那样盯着宋亚轩。

“轩轩,你看我不是回来了吗?”他抬起手又发现肩疼的厉害,只好把手放下。“怎么还在哭?”

宋亚轩坐在旁边吸着鼻子,看起来像个丢了宝物的小孩子,哭着哭着又笑起来:“你要是不回来,我就去找你。”

两个人一个躺着一个坐着,目光撞在一起,跨越两个月的距离,就连长安的太阳都炙热无比为他们庆贺。

 

“轩轩,我们去看落日,看最好的一次。”

 

“好。”

 

 

 

13.

 

——————

 

严靖岚,是我这一生听到的唯一一次太子殿下念出他母亲的名字。他说这个名字其实母亲进宫时圣人所赐,意为谦卑恭敬,忠义两全之意。一生安分守己,可下场却不好,世人皆知严夫人是难产而死,如果没喝圣人递给她的那碗汤药。我没有说话,直觉小腿痛的不行,他看出了我的窘迫请我坐下。

 

他说,她这一生,都不会明白,圣人根本不爱她,圣人只爱他自己。

 

而我带来的消息,却让严浩翔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

 

贺家大公后来拖着病体在大殿之上请辞回家,只他一人。严浩翔在轿辇外与贺老道歉,是自己的疏忽,他会找到贺峻霖的。

“我半辈子啦,都在阻拦阿霖不要当你的伴读,可他喜欢你。”

 

贺老说完这句话就放下车帘,吱吱呀呀的车轮从朱雀大街上碾过,严浩翔看着摇晃的宫铃挂在四角,聒噪地像是贺峻霖平常对他不厌其烦的念叨。他笑出声盯着朱雀门上赤红像是烟霞色,可贺峻霖是像雪一样的颜色,他讨厌长安的冬天,怕冷怕黑。他害怕贺峻霖找不到路,害怕这长安容不下他与自己的最爱的人。

 

“圣人,儿臣最后还有一事,想问问您。”

 

深夜里的勤政本楼亮着灯,严浩翔站在圣人面前,表情冷峻。圣人摆摆手却没在意,琉璃宫灯闪着碎片波光,将地面映成水面。

“那碗汤是您递给她的,对吗?”

 

“您说您爱她,可她还是得死。”

 

“只因为宫妃必须是长安人。”

 

“就连一个伴读,您也容不下。”他话说得一句比一句重,太后想利用他上位,可圣人不是她垂帘听政的傀儡,于是将计就计让太后消失,接下来便是贺家。

云公公带着太医赶到的时候,见到太子殿下扶着圣人,圣人一直拽着他的手,双目眦裂般的狰狞,那一整晚严浩翔都坐在勤政务本楼的书房里。

 

“云公公,怎么样?”

 

云公公伏在地上,头磕在地上不敢说话。圣人也如太后一样突发疾病,他害怕那些传言是真的。圣人躺在榻上,嘴里絮絮叨叨。一会儿念叨着过世严夫人的名字,一会儿又喊着太子殿下。可严浩翔的表情却丝毫未变,背在背后的手握成拳头。

 

圣人病倒的四日后,宫里宣布给太子生母追封谥号,也是一朝震惊朝野,却无人再敢多说一句。

 

——————

 

九月底,我成为了太子殿下的近身侍卫,随着他越来越掌控着局势,几乎朝堂上有一半的官员倾向于他,贺家人去楼空,只剩下一个失踪的贺峻霖。

刘小将军受了封赏,依旧在养伤。太子殿下承诺可以将宋亚轩从罪臣之后中除去。

 

——————

 

“哥,你真的打算走了吗?”刘耀文坐在酒肆的角落里,怀远坊中人数众多,是掩人耳目的好地方。丁程鑫端着杯盏只捏紧了腰间一块玉佩,上面雕刻了一朵扶桑花。这是之前马嘉祺佩在身上的,是最后丁程鑫能留下的东西了。

 

阿程,对不起。

 

“本来就是因为他我才回来的,现在也没什么留恋了。”

 

火苗间跳动着,明暗不定地描摹着丁程鑫的轮廓。酒肆里人声鼎沸,可丁程鑫却觉得什么也听不见。“我打算走了,下个月出发。”宋亚轩拿着五弦琵琶,愣愣地听见了丁程鑫的话。

 

“你要走吗?”

“是呀,刘耀文待你不好就给我写信。”

 

五弦琵琶的声音响遍了酒肆,悠悠又猎猎地为丁程鑫送行。


 

——————

 

清嘉二十年十二月

 

冬至那天,宣政殿里传来圣人昏迷的消息,宫里几乎肃穆清冷,尚乾院里的银丝碳烧得通红,掀开厚重门帘,外面絮絮落着雪。严浩翔想这一年过真的快啊,可这一切都变了。所有的事情落幕不过几月,却教他像过完了一生。

“太子殿下,你可要进来,外面很冷了。”嘉檀在他身后掀起帘子,里面吹出一股子白气出来带着热意。他前几日亲自给林平康下了大狱,理由是证据不足私自问刑,可见太子眼里根本容不下沙子。林姌吓坏了,她只一届女流没有依靠在这宫里很难生活。她给严浩翔磕着头,希望他能放过自己。

 

“您让我出宫去,或者您就当我不存在,我绝不找麻烦!”

 

严浩翔依旧是一张毫无表情的脸,抬了抬手指让嘉檀扶她起来。

 

“你有了身孕吧,再怎么说你肚子里是皇嗣,也是我的弟弟。”他吹掉茶汤上漂浮着一层的雾气,抬眼看着她。“你不用走,只需要告诉我,那天过后发生了什么,你知道些什么。”

 

其实他都知道逢场作戏谁都会,真正想要贺峻霖性命的是太后,他作为条件答应扳倒三皇子,可贺峻霖依旧成为了他情感的牵绊。但他只需要一个确数,用来确定今生还能不能再见他。林姌满面泪突然止住,她藏在自己宫里不见人,就不会有人知道她肚子的秘密。林家倒台就剩林姌一个,她除了自保只能自保。

 

“太子殿下,我只能跟您说,贺大人只是用来引你的棋子。”她说着又跪下来。“他没告诉我他去哪,他说,只有这样您才能狠下心来没有顾虑。”

 

严浩翔吸了一口气却久久不疏散,胸口石头终是落下但依旧感觉很重,落下是因为他知道了贺峻霖还活着。但他从不给他消息,也不来见他。他怨他太谨慎,自己太过在乎他,会被别人抓住把柄,可严浩翔不在意。

 


长安西市在新的一天里,重新开市。叫卖与肉食香气弥漫在各个街道,今日是岁正,又是新的一年了。刘耀文在西市旁的光德坊购置一所宅院,光德坊里多寺庙,平时来往的人也不多,正好也符合宋亚轩喜静的性格。他搬去与宋亚轩同住,又恢复了平日那股潇洒劲,带着宋亚轩各个坊市的乱窜。


严浩翔想与之见上一面都难,他站在院子的大门前,盯着墙内伸出来的一枝光秃的桃花枝干发愣。他今日的湖绿色外衫倒是极应景,外面披了一件黑色大氅,转头的瞬间像是见到一张白皙面颊,仔细去看时又不见了。午间,他到达了开远门,门口坐了好多些骆驼,站起来时驼铃响个不停。丁程鑫笑着跟商队打招呼,看见了严浩翔冲他远远地招手。

“还没找到人吗?”

“嗯。”


丁程鑫却只笑,可那笑里却藏着哭。“你了解他,他那么有主见一个人,你想见他时他自然会出现。”说话间,就远远听见刘耀文的喊声,他与宋亚轩跑过来。他递过来一包鼓鼓囊囊的油纸,宋亚轩说这是东市那一家最出名的糕点。


“哥,马哥说你小时候最喜欢的。”

丁程鑫却愣了神接下了,马嘉祺这个人可真是会泄秘密,即便走了也会管着他。他眨眨眼想将眼泪收回去,却还是止不住红了眼圈。

“好了,要是想我们就回来,长安永远是你的家。”严浩翔拍拍他的肩表示安慰。

 

正午的太阳挺大,却不算太热。此去一别,丁程鑫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与他们见面,他随着商队的骆驼越走越远,叮叮当当的声音也渐渐没于城外的黄沙之中。晚间,街道上各式纸灯亮起来,河道里还有各家的姑娘与小孩放河灯祈愿,希望来年能平安。


他们四人坐在醉应春的二楼,今日杯中装的是西域的葡萄酒,紫红的颜色好看极了。空气中也飘着醇厚的香气,张真源感叹这西域的就当真如名,好喝又好看。几人到最后都有些醉了,宋亚轩有些不胜酒力,脸颊红扑扑的,被刘耀文驾着只手跟另外二人道了别。

 

酒喝到最后,只剩下严浩翔一人结了酒钱站在醉应春牌楼前面,快要接近子时,街上人仍有不少,他被风一吹清醒不少,他很喜欢这样自己一人不带侍从,不少酒家还传来笑声,他配合地勾了勾唇。边走边抬头望向天顶的月亮,岁正的冷月,好像贺峻霖眼神带的光。

 

在他脚步为背景的声音里, 他仿佛听见有人再喊他的名字,声声恳切,但他知道,身后并没有什么人在那里。


长安城上空的那轮月太亮了,不知道能否为离人照亮故乡的路,严浩翔裹紧肩上的披风,脚步微顿地离开,影子也在慢慢被拉长。

 


——————

 

三月,青龙寺外樱树满山,长安城依旧是热闹,我与严浩翔坐在僻静的院子里,前年战事胜利后,我因腿伤成为了太子的贴身侍卫已经一年。不用再去繁琐军务,也算功德圆满。面前是带着热意的茶盏。他说圣人的身体大不如前,不知什么时候会驾鹤西去。

 

“等了这些日子,做了这些,值得吗?”

“当然,我会继续等。”

 

他眼神看向一旁樱花树时充满着光,充满着希望。丁程鑫离开了长安,马嘉祺在那场博弈中牺牲,丁程鑫说这长安他已经没什么可留恋的,是时候该走了。

 

刘耀文是幸运的,从战场上捡回条命,被任命为漠北骠骑大将军,继承刘家。不过现下不在长安,与宋亚轩一起去漠北了。

 

说到底,人人都是苦的。可说起来这红尘谁不是苦的呢,我们总想着这世间的大千万物,而忘了眼前。

 

朝看云霞起,暮赏孤樱落,人生无常,总有相逢。



END



番外已出人间万象是诗篇》 

 

 



*这红尘太污太苦太锦簇这人情总浮总疏总麻木出自《致陈先生的的一封信》作为一个反语吧,结局也不是皆大欢喜,红尘很苦,人情很淡,可相爱就不会这么觉得了。

*怀远坊长安外邦聚集地,多为西域、波斯人。

*平康坊休闲娱乐之地,青楼聚集。

*光德坊大理寺所在之处,文中将位置挪了一下。

*《上元曲》虚构,原名《上元乐》唐代著名祭祀雅乐。

*开远门长安最北边的门,丝绸之路的起点。

**部分情节参考《长安十二时辰》

 

 

后记

 

这篇文是我花的时间和精力最多的,从去年十月份开始到今年的一月。写下来也只有两万多字,删删减减只留下重要剧情部分,不然废话就会很多。这篇也不是我写过的文中最好的,什么年号月份基本上是我胡诌的,只有长安的各个地形和名称是我查了很多资料的,当然也稍加改动过(也幸亏我大学在西安度过的),不然真的就是小白一个。

写一篇古风真的很难,我无数次想擦掉重来,幸好把它憋出来了。感觉结局有些烂尾。也参考过电视剧,文中都有标注。我知道它还不够完美,但也算我一个里程碑,日后有机会我或许会将它重修。

也祝各位能够看得开心。




评论(36)
热度(2130)
  1. 共183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循此苦旅 直抵群星
📝三大+杂食党

© 檀麟川 | Powered by LOF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