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麟川

星焰燎野|翔霖|Lost Electron Butterfly

 


上一棒: @木草 

下一棒:  @顾六愿 

 


*赛博朋克/废土朋克/末世/世界观参照《神经漫游者》《战斗天使·阿丽塔》

*《Oasis Declaration》姊妹篇

*人类×机动修理师

*全文1w+



Summary:每个思想盒中都会存在一只蝴蝶,它们伴随我们走完漫长一生,远离苦痛、悲伤、欢笑。

 

 

2110年新历一号,一个新的时代落成,联合政府的绿洲犹如一座空中花园横亘在天幕之上,四根漆黑宛如蜘蛛腿的管道盘踞在城市边缘,仿佛所有的生机全部被吸走了。联合政府在废墟之上建立起新上海,与新东京和新纽约隔海相望。巨大的明珠塔闪着蓝紫色的光,明珠的半面玻璃已经被打碎,上面长满了深色的根须植物,仿佛时间在这里停驻。

这里是用钢铁建造的一片森林,为仿生人与人类提供庇护所。绿洲的仿生人渗透进城市的每个角落,而他们外表与人类无异,很难分辨谁是天生血肉之躯。这是人类进化的重要一环,他们用机械代替骨骼,芯片代替大脑工作,不过还是有一小部分人类存活了下来。但是总数还不到仿生人的十分之一,每个仿生人都有独特的编号,也是一生抹不去的痕迹。

 

贺峻霖作为机动修理师随着第一代纳米纤维仿生人一起诞生,也见证了第二代仿生人的出生,他们拥有永恒皮囊,没有骨血,没有心脏,不会变老。生命的起落不过是过眼云烟,转瞬即逝的星辰,叫人唏嘘,却又不甘陷落。

 

🌙 第Ⅰ夜 唯一的人类

 

今夜他是唯一活下来的人类,一双瞳孔里只看见鲜血与战争交错,所有围绕着他的不过是混合着血腥与浓烈的硝烟味道,十岁的严浩翔知道,Ⅲ区沦陷了。废墟之上他双膝血流如注,这里的大厦崩塌了,将人活埋,一点生的希望也不见了。那是绿洲投下来的炮火,人类是渺小的血肉之躯,怎能抵挡?一双脚停在他面前,严浩翔抬头向上看去,一张戴着巨大护目镜的白净脸蛋,荧蓝的镜片后只能模糊看清这人有一双漂亮又大的眼睛。他伸出拇指擦蹭掉严浩翔垂落于眼皮上的血珠,开口便问。


“愿意跟我走吗?”


就这样,十岁的严浩翔在经历过人生至暗时刻后做了一个最重要的决定,拥有一位监护人,他叫贺峻霖,是新纽约这座废城下的仿生机动修理师。他看上去很年轻,或者说是仿生人都很年轻,他们不会变老、眼角不会出现令人厌恼的鱼尾纹、甚至不担心被病痛折磨。严浩翔摸不到他温热的指尖,那是一层仿生纳米皮肤,富有弹性没有瑕疵,不会流血也没有温度。

“小孩,乱摸什么?”

虽然这样说着,他还是张开手掌牵住对方,小孩子的手掌很柔软,贺峻霖觉得自己像是握住一块海绵。就这样,不知道活了多久的机动修理师收养了一个人类小孩。他突然觉得枯燥日子变得有趣起来,养大一个人类小孩,是种什么新奇的体验呢?


新纽约平民区里鱼龙混杂,电子天幕开始下雨,新历二十号是严浩翔回家的日子,他在新纽约的一所教会学校上学,残败灰色的欧式圆顶撑起一面彩色琉璃窗,他看着人们在厅前祷告,企图过上更好的生活。他举着雨伞迈过一条窄小过道,空气飘着一股生锈机油的味道,他收伞进了一家酒吧,经过吧台时一位有着机械手臂的大胡子酒保朝他打招呼,严浩翔冷着一张脸点头,摁开吧台后面的电梯按钮,头顶上的霓虹灯开始闪烁,直至门开。


电梯上升的速度很快,只听哐当一声电梯箱体落进一处昏暗,严浩翔用手扒开外面一层铁制栅门,顺着走廊往里走,尽头处一扇门,门上有一只巨大的蝴蝶,翅膀上分布着对称的绿蓝粉三色,漂亮异常,那是这个时代没有的物种,他在书上读到过,这种蝴蝶叫紫玫瑰凤蝶。推开门,贺峻霖的脊背映入眼帘,他正弯着腰捏着小型钻头替人修理手臂,神情专注地像是在对待一件艺术品。他裸露出来的胳膊上有一串模糊的数字,依稀可见0615四个数字,但是上面被覆盖上一层浅灰色的纹身,那些像是荆棘一样爬满他的整个上半身,又从贺峻霖纤细的白嫩后颈处蔓延出来一只蝴蝶翅膀。

 

很久之前,在这个世界还未被黄沙掩埋,充满生机、绿叶与阳光交融、海洋还没有缩减到极小一块,他将全息影像里的纪录片看了上万遍,直到记住每一刻细节。他似乎在梦里已经亲眼看过那潮声起落、金色的阳光、蝉鸣与冬雪,惊醒之后,对着窗外高速流动的尾灯患得患失。在这时,他总会装作噩梦钻进贺峻霖的怀里,对方不甚熟练地用手掌轻拍他的背部,像哄小孩那样。直到后来,贺峻霖识破他的小伎俩,便不再同床共枕过。


他也见过贺峻霖工作时的模样,两指粗的透明光纤连接进他脑后接口,那些数据就像光点移动进入贺峻霖的身体。仿生人的信息处理速度极快,接受过更专业的训练,便可在每秒流过的信息流高达两百万兆,他筛选信息、整合再发给有需要的仿生人,为他们提供工作。就如同早晨七点钟准时亮起的人造太阳,虽然没有温度但却让让人觉得光明。

 

贺峻霖头也不回地出声,回来了?停了手上嗡嗡响的钻头,转头看过来。小孩头发有些湿,贴在额头上滑腻混杂着刺鼻味道的水珠正沿着他的尖下巴落在地上,啪嗒啪嗒又是一阵小雨。贺峻霖皱了下眉,脚下椅子的轮滑打了个溜他向后伸手拿了一条毛巾让严浩翔把头发擦干,别感冒了。严浩翔被兜头一罩差点叫出声,贺峻霖总会说他大惊小怪,找他修理手臂是隔壁地下农场的主人,也算个和蔼的面相,小严今年也快成年了吧?想跟贺先生学机动吗?


贺峻霖捡回严浩翔的那天电子天穹是一片暗淡的血红色,绿洲上似一派灯火通明,就那样将下层的废墟盖上棺盖。严浩翔也想过,如果不是贺峻霖,恐怕他活不过那个晚上。如今他都已经比贺峻霖高出小半个头了,模样也比仿生人的面皮更精致,像个混血,这几年来,可以说贺峻霖将他养的很好。

“不过就算我想学,或许贺先生根本就不想教我呢。”

他将毛巾折了三折放在一旁的桌子上,转头朝对方笑,贺峻霖只是撇嘴,朝着那农场主人倒苦水,你瞧,小孩就会编排我。送走客人贺峻霖才转过来抬手冲着严浩翔的额头一敲,小屁孩,这淋了一身雨,去干嘛了?被叫小屁孩的严浩翔挥开了贺峻霖的手臂,他穿了件无袖的背心,手臂到胸口的位置有些过于敞亮,以至于那里头的风光在严浩翔的这个角度一览无余。镍铁制的胸骨撑起那颜色统一的白冷皮肤,一瞬间严浩翔的耳朵竟烧起来,偏生他是个脸面薄的、从小虽然被不着调满嘴跑火车的贺峻霖养大但却甚少去了解一些情爱之事。


“你不是需要一些样本吗?我去绿洲底下的那个垃圾场给你捡了这个回来。”


他边说着边从包里掏出一块略微沉重的铁制片甲,像是从仿生人身上拆解下来的,漂亮的修理师眼睛一亮,双手捧着那块铁片端详着。发丝被他推到头顶的护目镜搞得有些糟乱,严浩翔不禁地伸出手替他整理了一番,对方突然抬头,一双眼睛湿漉漉像是全息影像里记录的远古矿石,闪烁夺目。严浩翔的耳朵又烧起来,他的手停在半空,退也不是伸也不是。

“怎么了?”

“我今晚得研究研究了,困了你就先睡,不用等我。”

他转身将东西放在操作台上,坐在椅子上就留了个背影给严浩翔,他看着那个有些单薄的背脊,想起对方曾经也背过他,没有机器的冰冷还能感受到一丝柔软。他甩出脑海里有些旖旎的想法,将一瓶黑红色的液体放在贺峻霖手边,别忘了喝。

 

他将身上难忍的味道洗去,站在房间的窗口,一方框出了新纽约还算靡乱的霓虹盛景,隔着那条快要干涸的河床分出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就像是他与贺峻霖的床铺用一张帘子相隔,在不足十平米的小房间里,虽然多数时间仿生人并不需要睡眠。他盯着帘子上微微晃动的光,听见仪器传来的滴答声,侧过身背后就是霓虹,在这样规律的翕张之间,严浩翔企图用人类微弱的感官去感受贺峻霖的呼吸,他眼皮逐渐沉下去,梦见一片奇异光影中,无数闪动的影子迷乱了方向,他呼喊着、奔跑着、想要找到什么。

头顶是绿洲倾倒下来的碎肢残片,废墟之上有人哭号、尖叫,突然一只蝴蝶翩飞停在他鼻尖,眼睫煽动间恍然想起贺峻霖醉酒间曾经呢喃过,酡红的脸颊像是地上城市难以种出的苹果,即便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属于人类,贺峻霖依旧属于这里,他听见对方说。

 

你是我收养的唯一人类。

 

🌙 第Ⅱ夜 成年夜里的蝴蝶

 

新上海发生了暴动,听说是绿洲新政权的变动动了一些人的蛋糕,在这个时代谁有权有钱谁说了算。严浩翔翻看着全息电子板上乱糟的实时新闻,正想翻动却被另一只手将屏幕摁灭,别看了。贺峻霖冷着一张脸坐在他旁边,手中的筷子叮铃咣啷,像是生气了。严浩翔乖巧地低头吃饭,又分出眼神去看他,似乎又与昨夜不同,对方白嫩的胳膊皮肉上又纹上一枚形状复杂瑰丽的图腾。那仿佛是一种祭奠的方式,每发生这样的暴乱,贺峻霖的身上便会多一枚刺青,那是叫嚣的低沉、匍匐困兽、绽开在他沉默的外表下。


“生日快到了,有什么想要的吗?”


贺峻霖放下了筷子,将头抬起盯着他,一双眼睛里流光溢彩,仿生人的眼球晶体是稀有惰性生物材料制成,结合模拟的神经性交互能够形成不一样的颜色,严浩翔喉结滚动一时竟被这样的眼神迷住了。他支吾着脸红,贺峻霖挑起一边眉毛,打趣说,小孩,你恋爱了?彻底把严浩翔激得从椅子上跳起来,我没有!他辩解着,脸色比之前更甚。贺峻霖笑起来,用一支筷子敲了一下碗的边沿,小孩...你就算恋爱我也不会阻拦,长大了啊......他突然长叹一声,严浩翔却从他手里夺过筷子,让他别叹气。

“别用筷子敲碗,这样不好。”

“还有,我没恋爱。”

他转身将碗筷放进水槽里,似乎是怕贺峻霖没听见,他又重复了一遍,对方在他身后笑起来。严浩翔,我开个玩笑。他动作一滞,肩膀向上一挺,我想要你身上的蝴蝶,你送我一个刺青吧,就当我成年礼物了。他将脚转了个方向,脚下的地板吱呀一声控诉,贺峻霖的脸上出现少有的惊诧,他的眼球飘过一丝闪烁的灰蓝色,低下头。


“就要这个?”

“就要这个。”


贺峻霖盯着严浩翔脱下衣服的动作,只是一秒他就转过身,面前有面镜子能清楚看见严浩翔突起的肩胛骨,很瘦却不羸弱,似乎他能看清那底下黏连的皮肉骨骼,摩擦之间发出细小的喀啦声。他没有那些,甚至没有心脏,死后只能变为一枚小小芯片存放在这世界某个角落的思想盒*中。他动作一跳的伸手去抓工具,扯动电线发出急促的声音,后脑挨上一处温热,那是严浩翔的胸膛,两人在这一刻都不作声,只有动作还在继续。

他那一瞬间想到了很多,出生时见到的人造太阳,带着难忍铁锈味道的雨水,存放在影像里的远古丛林,那是翻腾的海浪、月华流转的月光、神秘的香味从严浩翔身上飘来。不是说仿生人没有感情吗?那为什么他会对自己捡回来的小孩产生一种莫名的依赖感,看着他逐渐分明的轮廓,贺峻霖只能压下疑问藏起自己那不能明状的“感情”,继续装作不知道。

 

纹身笔发出嗡鸣声,在皮肤上刺出小点,又渗出细小的血珠又被抹去,严浩翔将那只散着光辉的蝴蝶刺在心脏上方。这是他成年夜得到的最好礼物,他想。他盯着贺峻霖眉头微蹙的样子,混合着逼仄空间里的那点安静,他睡了过去。巨大梦境将他笼罩,一把火燎在身上,却不痛。严浩翔听见有人唤他名字,声调清脆,严浩翔,你会是我的蝴蝶吗?醒来之后胸口是浅浅的线条,错落组成一道图腾,他伸手触摸,那是有人赐予他的咒语,亦是锁链。


新历十七号,傍晚酒吧已经沉浸在喧闹中,头顶那不堪重负仿佛下一秒就会坍塌的天花板嘭嘭响了两声,像是有人走下来的声音,两人同时看向门口,紧接着想起敲门声。严浩翔若无其事转头开始洗碗,贺峻霖则将门打开一条缝,门外是先是一盏压低的帽檐,随后露出一双如同透明玻璃珠的眼睛,是Lia,她是这片区域的警员。贺峻霖眼皮跳了一下,有事吗?Lia甩了一把自己那一头头发,飘来一股厚重的麝香味,她笑起来,手上的指套点上对方的胸口。

“没事我就不能来吗?”

贺峻霖将门敞开,严浩翔也转过来喊她Lia姐,对方点点头大剌剌地坐在椅子上,她将指套脱下来内里的五指是银灰色的钢骨,贺峻霖的脸垮下来。每次她来准没好事,他觉得今天也一样,桌上那一张纸皱巴巴的还混着锈水,贺峻霖捻起一角。这什么?Lia说XII区的电子天幕被暴民砸出一个洞,要找人维修,那里是新东京的地界也是最早建立的新城市,电子天幕也使用纳米技术建造的,跟第一代仿生人是同种材料,所以也只有贺峻霖这样的修理师能明白其中关窍。


“如果他不去呢?”严浩翔朝桌面上放了一杯水,水面迅速震荡了几圈涟漪,“新东京最近的情势也不好,除了绿洲联合政府坐享其成,一旦加速暴动,城市里的人都没有活路。”


他的眼神变得冷冽起来,这时三个人头顶的天花板又响了几声,震落了一些细小的灰尘发出沙沙声。Lia却只是哼笑,如果他不去,那也只有死路一条。她伸出手指向贺峻霖,而却突然像是点燃了严浩翔的神经,他猛地站起身伸出手想抓住Lia的衣领,却在下一秒被贺峻霖的胳膊挡了回去,溅起一阵青绿色的火焰。严浩翔快速收回了手,他的掌心藏了一把锋利无比的黄铜制尖刀,划破了贺峻霖那层纳米皮肤,渗出些许的蓝色电解质液。他的表情一下变得不安,却不说话,贺峻霖瞥了一眼自己的手臂又转向Lia。

“你该走了。”

对方站起来一耸肩,“反正我话带到了,你自己考虑。”

 

八月里的新纽约是混乱、罪恶与靡乱滋生的温床,热意在房间里升温,操作台的机械声很响,严浩翔就一言不发地坐在一旁。他盯着贺峻霖手臂上的裂痕被一点点修复,操作台上滴落了圆形的蓝色电解质液,他整个背部开始汗湿,像个做错事的小孩低垂着头。他像小时候一样将双手搭在腿上正襟危坐,还不等对不起说出口,全息影像突然响起一阵急促铃音,有人在外面敲响了工作室的门,能看见是一队武装警力,全黑的装扮举着枪,袖标上贴着G.T.F*的标识。严浩翔与贺峻霖对望一眼,心下了然,既然G.T.F出动就说明新东京确实有古怪,不只是电子天幕的事情,恐怕还与绿洲创造出来的二代仿生人有关系。窗外依旧闪动着缭乱的霓虹,却被连续不断的警鸣撕破,贺峻霖将蓝色的护目镜戴在头顶,又从下方的铁皮柜里掏出两包黑红的人工血液*,薄软的塑料上贴着A的标签。严浩翔瞳孔都开始震颤,抓住贺峻霖的手问他什么意思,对方只是甩给他一个包,先逃走,我再告诉你。


他的睫毛似乎要化作扑扇的蝶翅,在从窗口跃下去的瞬间上方瞬间抱起一声巨响,浓烟像股卷风一般腾空其上。这是严浩翔人生中第十八个兵荒马乱的盛夏,在尘烟四起的废墟里和贺峻霖朝着即将要昏暗下去的人造太阳跑去,将身后的喧嚣甩下。转过三个街角,两人爬上了运输机,巨大铁隼刮起一阵风,轰鸣中严浩翔朝那霓虹下一望,在不断上升的距离中新纽约只剩下金色连绵的一座山脉,像是燃烧的火焰,将过往湮灭。

 

🌙  第Ⅲ夜 崩塌、重生、无畏的信仰

 

他们的步伐像是一场逃亡,运输机的两支铁制脚触及到地面时发出剐蹭的巨大颤声,严浩翔被震醒,晨光中贺峻霖姣好的侧脸被镀上一层暖色,带着不可控制的虚幻,他去轻捏对方的指尖,以此确认他是否存在。新东京的XII区是新宿,那里的地下是一片电子墓地,存放着无数思想盒,在地表发生变化以前这里还很繁华,人类纸醉迷金的好去处。现在只剩下黑灰色的光秃钢铁骨架和弥漫在空气里的硝烟味,两人淌过夜色,在红蓝色频闪的信号灯中爬上了一座废弃的高楼,这里能看到一块破损的电子天幕。

严浩翔将手遮在额头,这里的三层楼可以清楚看见东京塔闪烁着,高楼下埋着无数死去的魂灵,贺峻霖在废墟里翻出一台旧型号电脑,看起来还能用,他点了点耳后的神经元接口连接脑机,那老旧的屏幕绿油油地亮起,不一会儿就听见大楼某处传来轰鸣声,墙那头的电梯缓缓打开,上方一盏灯正在摇摇欲坠,里面缓步出来一个穿着和服的服务型仿生人,他们是纯粹的机器没有思想不会思考。

 

“贺先生,Larry已经等你很久了。”这个仿生人低下头手做出请的动作,脚下的木屐咔哒咔哒地引着两人进了电梯,箱体慢慢下沉,几分钟后便停下了。门外是另一种景象,连接着无数错乱闪着光点的传输线,有几个人正连接着中央端口,这里是一个圆形的大厅,天花板上居然还有颜色明丽的壁画,典型的浮世绘风格,招摇而起的蓝色海浪,被雪覆盖的鸟居与松树,背景一片纯蓝。他从不知道这世界上还有这样的地方,或者说贺峻霖还瞒了什么没告诉他。比如他手臂上的那串数字、每只蝴蝶的含义、为何要救他?


圆形大厅的中央有一扇门,被称作Larry的男人正站在那里,他的脸上有着不符合仿生人皮肤的缝合痕迹,手法粗糙看起来十分狰狞。Larry的眼神先是在贺峻霖身上转了一圈然后便停在严浩翔身上,那探究的目光仿佛是一道长钩,他不自觉地动了下肩,企图抹掉自己的不安。贺峻霖只是朝对方点了一下头,脚尖往严浩翔的方向转了一下,侧着脸掀动了一下眼皮。对方立刻将双手举过头顶,你不用紧张,我可对你的小朋友没什么兴趣。

“对你来说,不是什么都可以明码标价吗?”

Larry将手指放在下巴上摩挲,眼神变得玩味起来。“这可太冤枉了!0615号的手艺可不是用钱就能买到的。”

严浩翔听见那串数字整个人愣了一下,忽然明白了其中的意义,那不是一个随意的数字,那决定了仿生人的命运。那曾是贺峻霖存在的意义与信仰,可是他们拥有了过度的情感,绿洲不容许,便开始秘密猎杀。

 

没有人能逃掉,脚下每一捧土都混着仿生人剥落下来的碎片,贺峻霖从绿洲逃到新东京,再到新纽约,身份转换都是一次巨大的隐瞒,他甚至想不起来自己原本的样子。自己,到底是谁?直到那晚的夜幕变红,他捡到一个人类小孩,毫无意义的逃亡变得有了方向。

 

2100年新历落成,那时候的新上海还是一片废墟,新东京与新纽约的人口过度饱和,为了能够生存联合政府决定请求绿洲拨动经费重新铸造一座新城市。那时候贺峻霖随着新文件进入新城市的建造中,可这过程中本该程序化的仿生人发生不可控的逆转,他们开始思考、有了感情、会痛会笑,其中包括0615号。

他是最早一批拥有自主感情的仿生机动修理师,跟大部分一样开始希望摆脱绿洲的控制,许多人被杀掉回收,那一夜的场景贺峻霖到现在都忘不掉,那天他是血海里的碎片,电解质液溅上他的脸,喉咙中只能发出低哑的嘶鸣,声声寸断,他的同伴全部死在那次杀戮里,只有极少部分仿生人躲过一劫,那个昏黑的夜晚里,他最后的信仰崩塌殆尽。


“所以你觉得愧疚吗?”

“是我们造成的后果,真的要说,那我就是在赎罪。”


这一句像一根锋利无比的尖针扎进严浩翔的身体里,他双手攀着对方的肩,肩头被捏住的瞬间贺峻霖突然感受到严浩翔的愤怒,是的,那是愤怒。你凭什么?他质问愣怔住的贺峻霖,他漂亮的眼睛此刻包住一汪水,将落不落地挂在睫毛上。咬住下唇像是乍开的血色,头回展示出了自己的脆弱,贺峻霖握住严浩翔裹住他肩膀的手。


“...我不知道,有些人是因为我们而死的。”

“那你收养我,也是因为愧疚吗?”

他的手又紧了几分,贺峻霖整个人像是被他抱在了怀里,他盯着严浩翔那双眼睛,那里映出了他无措的表情。良久之后,他低下头,不敢看他。

“我不知道。”

 

新历十九号,成年的第一天,严浩翔梦寐已久得到了一只蝴蝶,它在心脏的位置翩翩而飞,而后他的信仰在心里也崩坏了。四足裹挟着陷在带有潮湿味道的被子里,指尖上停着一只紫玫瑰,严浩翔揽紧贺峻霖的肩深吸了一口气,对方的肩骨不瘦弱,但还是薄得像一张纸。他从没想过与贺峻霖滚作一处,或许他从一开始就早已深陷,他就像刺进皮肉里的油墨,最开始浅淡再慢慢变深,直到刻骨,再也洗不掉。

他坐起来,后背的蓝闪蝶像活了一般,从他后背飞出来,严浩翔忍不住伸手触摸,摸到贺峻霖发凉的脊骨,顺着往下那里宛如是颗颗圆润的珍珠,却让对方起了一阵颤栗。呢喃间嘴唇贴上脖颈,他如同小动物圈出一方领地,片刻后,一道微浅的牙印就刻上贺峻霖的侧颈。世界在每一个瞬间崩塌,每个人都妄想活着,哪怕苟延残喘,哪怕下一秒是末日侵袭,严浩翔也要在这一刻吻上贺峻霖翘起红润的唇珠。    

 

从你捡我回家的那一刻开始,你就是我的信仰。

 

你会失望的。贺峻霖有感情却又绝情,他没有人类真正的皮肤,所以几个小时以后那枚牙印已经消失,又恢复成一片光滑。严浩翔有些恨他身为人类的劣根性,人们通常把救赎比作赞美诗、比作上帝、可没人知道上帝不会同情。有血有肉的不是上帝,不是机器,是会恨会爱的人类。所以他不祈祷,不忿满怨怼,他只要有人能爱他。他说,不要去。贺峻霖这样漂亮的仿生人,能够修复巨大天幕的破洞,他的存在就是威胁,绿洲会不惜一切代价找到他,然后杀死他。严浩翔攥紧手指,收拢住掌心里小小的一枚针,在贺峻霖那双淡漠冷清的眼神中刺向他。小小的修理师瞳孔极速收缩,手软绵绵地撑住严浩翔的胸膛,随后躺倒在他怀里。


“对不起,不知我也能否拥有一只思想盒?”


当新东京的第一场雨来临,地下黑市被G.T.F的先锋兵潜入,带着倒灌一般的水流每一枚子弹射穿铁皮支架,而一间存有绿洲数据的小黑屋早已人去楼空,只剩下打碎在地面的飘飘忽忽地蓝白电解质液,像血液一样涂在墙上,挑衅着每根神经。贺峻霖醒过来时是一片黑暗,他的感官在一瞬间被放大数倍,空气里有血腥味混着一股机油味,像是专门给机械上釉的油质,他抬手像空中挥舞,顶上的环形白炽灯就亮起来。他像是在一个闷热的四方盒子里,坐不起身弯不下腰的,他这是被塞进了城市逃生舱里,地下黑市的状况在贺峻霖面前出现一个全息面板,上面布满红点,是被G.T.F先锋兵控制起来的黑市据点,地图的下方是他所在的地方,这里目前为止还是一片荧蓝。


贺峻霖的手在上面轻触了几下,发誓出去以后一定逮着严浩翔揍一顿,他将伸进全息影像里的反馈回路扭动了一个把手,整个箱体震动了一下随后上方的盖子弹了出去。他坐起来一看,这个地方应该属于废弃的地下防空洞,将控制板卸下来,往西面是冰墙*,建在绿洲下方,他很肯定严浩翔一定在那边,只有破坏冰墙才能使绿洲暂时瘫痪。沿着这里的隧道可以走到正下方的垃圾场,距离冰墙不过几米,他还能够应付那里的反应部队。防空洞里倒了一辆布满灰尘的机车,他握住把手将车身扶起来,拧了一下发现发动机完好无损,他眼睛闪过一道浅绿色的光,随后将蓝色护目镜戴上。

 

这里寂静无声,贺峻霖抬起头,厚实的墙壁透不进一点光,两层之间的网状铁丝里镶了迷彩的应急灯,像是天幕上悬挂的那一轮人造太阳。在那之外,有无尽延伸的天空,他曾经站在高耸入云的高楼里见过,再后来就变了模样。

 

🌙  第Ⅳ夜 人类也会有思想盒吗

 

“人类也有思想盒吗?”

“没有灵魂的机器才会有思想盒,人类跟我们是不一样的。”

 

贺峻霖看过来的眼神似有粼粼水波,靠在操作台旁边身体放松,询问着严浩翔为何会这样问?脸颊上有一道长到眉骨的断口,却没有血流出来,他能看见那后面裸露的细小电线,闪着与其他仿生人不同的光。总觉得你不一样。他出声倒叫贺峻霖笑出来,小孩多愁善感些什么,好好长大...其他的你不该操心。大概是因为看见贺峻霖受伤,而自己无能为力的无助感,严浩翔从那天起便盼着自己快一些成年,这样才能更好地照顾这个有些不着调的机动修理师。


“你见过电子天幕以外的天空吗?”

“没有,我出生在新上海,从小就只看过外面那个像灯泡一样的太阳。”

“......你该去见见,别被困住了。”


严浩翔记得那天他的表情尤为落寞,歪斜的领子里伸出一只蝴蝶翅膀,像是被禁锢的神明,封存在一具名为永生的容器里。很久之后他才明白,贺峻霖是叫他逃出去,永远别回来了。成年那天,他犹记吻上贺峻霖时的感觉,在混乱中嘶鸣与疼痛侵袭大脑,随后触到一阵湿润的冰凉,又有些黏腻,仿生人没有温度无论如何拥抱都暖不热他,就像那镍铁制的骨头下空洞的心室,他听不到贺峻霖的心跳,却发现自己的胸膛里在鼓噪不止,不死不灭。

 

当一只蝴蝶煽动翅膀,会引起怎样的海啸?是迷乱时喃喃自语,还是狂乱中挥舞的枪械,炸开一朵又一朵的灰色和青绿色。大厦将倾,冰墙后的每一道激光都在发出悲鸣,机车轮胎在崎岖隧道上留下痕迹,周遭是快速掠过的圆弧墙壁,黑暗像是变成一条长光带。贺峻霖一时间竟有些分不清这条隧道究竟是步入天堂还是地狱的路,他将油门拧到头,又自嘲一笑,他又不是人类,扯什么信仰。头顶传来若有似无的轰鸣声,似乎是离冰墙越来越近了,贺峻霖踩了刹车停下来,这里的墙壁要比先前薄的多,他弯腰在地上捡了一块石头朝墙上砸去,一瞬间燃起幽蓝的火焰。这是一道黑冰外的防火墙,代码级别高,看着像普通的石墙,只不过应该是被解码炸弹破解过,他只是轻轻一推,拿到墙便如同块状碎开来漂浮进后面的空间里。


在鼻尖炸开的血腥味愈发浓烈,他缓慢地向前走去,一片高耸的透明高墙后有着上万个形状各异的盒子,那是思想盒,是灵魂的归宿地。它们与冰墙连在一起,就像两种生命体互相依附,这时两枚小巧的热熔弹从他耳边飞过,瞬间将后方的一道透明冰墙打碎,十几个安全警察举着高性能的改装枪,全黑管身锃亮,枪口像是黑洞吸走了所有生机。

 

砰————砰————

 

2118年新历二十三号,新东京的冰墙最后一道防火墙被冲破,那是严浩翔手中一把伯莱特射出的子弹,他冷冽的眉骨几乎压弯了上目线。贺峻霖手中的枪连接着大脑的神经元,每一发子弹都是炙热的火焰,蓝色的电解质液像是一片海洋洒满地面,饱满地让人作呕。持续的攻击还在继续,冰墙变成了红色,脚下的地面都开始发烫,叫出震颤的疼痛。贺峻霖拔掉了脑机的接口,转身朝着严浩翔扯出一个颇为难看的笑容,而他只是握紧贺峻霖的手,掌心温热而有力,他听见他说。

“阿霖。”

“别害怕。”

那是十岁的他身处废墟时听见的第一句话,是贺峻霖朝他伸出的手,带着冰凉的柔软。小小的他觉得这个仿生人好年轻又好漂亮,像个游离在世界之外的灵魂,又似远古生命里闪耀的蝴蝶,不受拘束,永远自由。而现在,这句话由严浩翔对着他说出来,贺峻霖紧绷着的背部松懈下来,他们从对方脸上看出了释然。身后是瓦解的焦黑,每一道鸣笛的警报是生命最后的低吟,严浩翔在灼热即将燎到衣角时拥抱贺峻霖。


“你说人类也会拥有一只思想盒吗?”

“会的。”

 

灵魂不死,永远存在。

 

🌙  第Ⅴ夜 最后一枚刺青

 

今夜,新东京下了一场雨,砸在身上如同滑腻的机油,给人生涩的关节涂上一层釉质,有人披着雨衣匆匆而过地上的水坑映出街边斑斓的霓虹灯牌,破碎、重组、再破碎。这里的电子天幕不知何时已经被修好了,人造月亮正散发着惨淡的月光,贺峻霖的鞋上沾了水,他赌气一般蹲在街角,身后是便利店旋开的玻璃门,正在发出啪嗒声。门前的伞架还有伞他却不拿,像是在等什么人。不消一会儿雨势便小了,有人停下来,他正朝着贺峻霖伸出手,指尖白的发光。那人用伞遮住了上半身,看不清面容,却能瞥见他敞开领口的皮肤上透出一只蝴蝶,仿佛要活过来一般,两人都不说话,却将手紧紧握在一起,好似下一秒只要一松开便再也抓不住。

 

淋淋漓漓的雨幕间诉说着有人带着最后一枚刺青赴远方的路,有人在原地等待情爱回身,在无数变幻的色彩里,带着翅膀的虚影正在往前方飞去,往上一看,那是人造月亮正在转换,属于黑夜的光逐渐散去,天就要亮了。

 


 END

 


*G.T.F=Government Tactical Force:政府机动部队

*人工血液:适用于仿生人与改造人的循环系统,是机体动力的部分来源。

*思想盒:仿生人、改造人、机械存储人格的硬件。

*冰墙:安全系统,俗称防火墙。有些可以杀死任何入侵者,称为黑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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循此苦旅 直抵群星
📝三大+杂食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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